2015.3 西雅图(“陈年旧痂”...)(1 / 2)

有可能的夜晚 殊娓 9025 字 5个月前

其实故事的一开始,就和狄玥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同——

2014年2月23日的夜晚,她走进梁桉一的家。

他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气质最轻盈、松弛的,品味也优雅。

因此,狄玥曾在心里,羡慕地猜测过。

她想,梁桉一的人生定是一路顺遂的,家庭和睦、不愁钱花,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任何压力。

可唐良推翻了她所有假设。

梁桉一母亲家那边,确实条件殷实。

梁母是燕城人,念大学时,认识了在校外餐馆勤工俭学的梁父。谁也说不上当年是怎样特别的缘分,让温室里生活的富家小姐,爱上了满身油烟气的穷学生。

家里人曾尝试拆散,但都无果。

到他们毕业那年,6月中旬毕业季,梁父家里老人突然病危,梁父回到南方小城,照顾老人。

仅仅十几天后,老人过世。

梁母家里经商,原本计划在那年梁母毕业后,举家去国外发展。

但梁父变成了孤儿,她毅然决定放弃出国生活的机会,离开家人,到南方小城去发展、去陪伴梁父。

老人过世后,梁家留下一间经营了近30年的早点店。

梁父继承了早点店,而梁母在附近找了家公司做文员。收入不算多,但两人感情很好,精打细算着到结婚那年,也攒够钱买下了早点店楼上的那套房子,作为他们的居住空间。

夫妻同心,也算是很好的生活了。

梁桉一确实出生在幸福家庭,父亲吃苦耐劳,母亲温柔体贴。

他很小的时候,一家三口坐在温馨的小家庭里,看春晚、包饺子,也去户外贴春联、放爆竹、看烟花。

父母很宠梁桉一,从小培养他学习音乐。

时隔多年,当初决裂的家人也渐渐恢复了联系,偶尔母亲收到国外寄来的信笺,脸上也并无羡慕神色。

她只是微笑着,提笔写下他们的生活琐碎,夹一两张三口人的照片,寄给梁桉一的外公外婆。

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南方小城空气温润,梁桉一在父母的爱与陪伴下,生活得无忧无虑,拥有快乐美满的童年。

事情出现转折,是在他8岁那年的梅雨季节。

那天雨下了几乎整夜,梁父与往常一样,凌晨3点钟起床,为早点店做营业前准备。

他的手工牛肉丸,格外受街坊邻居的欢迎,每天都要排长长的队。

哪怕雨天,也有人举着伞冲进来:“梁哥,牛肉丸来五份啦,家里老小等着我买回去吃,没有牛丸汤,都不肯吃饭的啊。”

那时梁桉一上小学,阴雨天,格外犯懒,起床后睡眼朦胧地洗漱,晃悠到下楼,坐在早点店里的小桌旁,等父亲给他煮早饭吃。

惊醒他的,是外面的一声叫骂。

街上突然骚乱,对面巷子里有人打架。

赤着上身的男人揪着一个姑娘的头发,拖行她,那姑娘不知是哪里受伤,满身是血,狞呼不绝,但男人没有丝毫怜悯,满脸凶相,回身继续踢打她。

周围很多人围观,有人隔着人群用言语试图阻拦,但都被男人目光吓住,无一人敢上前。

不知是什么时候,梁父放下了手里的大汤勺,跑过去,勒令那男人放手。

那时候手机远没有普及,梁父向不远处电话亭的婆婆喊话,拜托她报警。

这个行为激怒了暴徒,上前和梁父扭打在一起。

梁母从楼上下来,刚好看见这样一幕。

她只惊呼一声,然后紧紧捂住了梁桉一的眼睛,声音颤抖,但强做镇定:“宝贝别怕,你爸爸很厉害的。”

其实在一起生活久了,梁母早已经和梁父一样,张口总是温柔的南方口音,只有那天,她的指尖颤兢兢,说了燕城的方言。

那暴徒是个惯于寻花问柳的混混,对姑娘动手还可以,梁父每天做手打牛肉丸,剁馅搅拌,几百斤牛肉里练出来的力气,尚且能招架。

梁父把人按在地上时,民警也迅速赶到现场,检查过后,知道姑娘都是皮肉伤,便把两人一起带走了。

争执时,梁父摔倒过,被旁边一家铁栏划伤,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

梁母带着哭腔,拿了医药盒,帮他消毒包扎,心疼得不得了,小声埋怨他:“逞什么英雄呢,看看你伤成这样。”

梁父是好人,周围邻居谁家有忙他都会帮。

他抹抹额头的雨水,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来来来,牛肉丸管够。”

早点店内的食客和外面排队的人,都为他鼓掌,说他路见不平,是真英雄。

梁桉一在满室夸赞声中,溜到父亲身边,看他缠着绷带的手臂,担心询问:“爸爸,你要不要去医院呀?”

“不用,小伤,不碍事。桉一好好吃饭,一会儿妈妈送你去学校,要乖哦,听老师的话。”

“嗯!”

临走时,梁母无不担忧地退回来,说她去单位请个假,送完梁桉一就回来帮他干活儿,让梁父好好休息。

她瞪他:“你不许逞能,忙完就去歇着。”

梁父笑笑:“好好好。”

可舆论就是在那个早晨,悄然改变的。

早餐时间还未过,那些食客还拥在餐厅里讨论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好的姑娘给打成那个样子”“作孽哦”,一片热闹唏嘘。

派出所的民警匆匆忙忙跑来,要带梁父去医院。

他们说,那对男女打架的缘由,是因为被查出得了“AIDS”。

彼此间私生活都不干净,都怀疑是对方带来的,男人指责谩骂,最后上升为拳脚相加。

起初店里只是安静一瞬,像是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民警见梁父怔着未动,急了:

“走啊,快跟我们走啊!”

“你知道‘AIDS’是什么不?那是艾滋!”

“你那手臂伤口那么大,肯定沾上他们的血了......”

“得赶紧去筛查,看你有没有被感染‘HIV’病毒!”

梅雨季的雨,像是总也下不完,窗外一声闷雷。

食客像是忽然被惊醒,各个起身,惊慌逃窜。

好像空气里弥漫着致命毒气,再稍微晚一秒跑出去,他们就会死亡。

梁桉一被从学校接回来,街坊看见他,马上掩住口鼻、退回去紧闭房门,避他如蛇蝎。

他那时候小,不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家后只看见梁母哭肿了眼睛。

梁父坐在一旁,像是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背,可手伸到一半,又急急撤回。

那时候,科技与医疗远没有21世纪的现代先进。

甚至,距离国内首例发现“AIDS”和“HIV”,还未超过10年时间,“HIV”检测设备并不算完善,光是等待结果,便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那几个月,像有一柄利刃,悬于他们一家三口头顶,随时可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