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丁宝树作别,回程的路上,易家怡表情一直沉沉的。
入夜后香江街巷间难得有风,大概是因为市民们终于回到家,给街巷空出许多空间,风终于能通行。
对于丁宝树的问题,易家怡无法回答。
两世为人,她都只是个普通的女青年,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脑所进行的哲学思考也十分有限。
只在青春期和考研前的那段时间,会忧伤、思考人生的意义,偶尔觉得活着灰暗,整日整日的精神内耗。
但在她看来天大的事,带来的也只是钝刀子割肉,没什么锋利的切剁感。
因为从小到大寄宿,父母工作忙,跟家人聚少离多。同学朋友也只是玩伴,是以穿来这时代,成为香江小女警易家怡,她甚至没有太多与前世生离死别的悲痛。
尤其父母在三年前百忙之中生了二胎,她也不必担心他们会因失去她而过不下去。
她体会不了丁宝树现在所处的状况,也想象不出他现在的心情。
在被他问住时,她觉得自己渺小,心里发酸,却说不出一句酷酷的可以激励他或安慰他的话。
真逊。
不知道如果是方sir在这里,会否说出些什么特别有哲理,能让丁宝树崇拜,并燃起希望和热血的话。
路过绿色的邮箱,边上的小店玻璃内贴着好多明信片,有一张是富士山的照片。她盯着看了好几眼,再抬头便瞧见一家曲管铺子。
香江之所以被成为赛博朋克之城,很大因素便是人们头顶层层叠叠紧挨着的霓虹招牌,这是这座城最炫的风景。
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led灯,要做霓虹招待全是找曲管师傅定制。
这个时间,大多数店都关了,这一间居然还开着。
易家怡不自觉踏进去,师傅正坐在塞满杂物的铺子里,将手里的管子烧热,然后弯曲成他想要的形状。
回头彩灯一亮,这弯曲的管子就会勾勒出晃眼酷炫的文字和图案。
易家怡在曲管师傅的招呼下找了个旧旧的小马扎坐下,聊了几句后,便咬牙掏腰包,定制了一个【易记茶室】的大霓虹招牌,和【远近驰名】【咖喱称王】【奶茶易冰乐】几套小字围绕。
“招牌外围要一圈红色的镶边,再包一圈蓝色的,这样很帅吧?”易家怡跟曲管师傅比比划划。
“没问题,这四个字要这么大是吧?”
“对,要这么大!”
走出铺子时,易家怡觉得心情好多了。
人不开心的时候呢,就是要花钱。
溜溜达达眨眼已经快晚10点,易家怡怕大哥着急,加快了速度。
过一条马路,与一位穿制服的少女擦肩时,她目光落在对方手里拿着的饮料杯上。
再与少女对视时,她忍不住微笑。对方拿的是他们易记的纸杯,喝的是奶茶易冰乐。
真实顾客,有眼光的好孩子。
少女对于易家怡的微笑有些不明所以,但接收到那份善意,仍本能回了个甜甜的笑。
穿过马路,她又喝一大口易冰乐,入口先苦后甜,细细的冰沙可以嚼,凉凉爽爽的。冰淇淋化在奶茶中,又带给味蕾丝丝缕缕的奶香。
真好喝。
少女忍不住又喝一大口,吸管里却发出库噜库噜的声音,饮料见底了。
一边遗憾的想着明天再去排队买这种有雪顶的冰沙奶茶,一边将纸杯丢进垃圾桶。
迎面走来拖流动摊位卖水果的老阿嬷,霓虹的光落在她脸上,只亮一瞬,便被面部条条沟沟的褶皱夹藏,那张苍老的面容便复沉入阴影,看不真切了。
老阿嬷每天都穿街走巷卖水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太熟悉,便渐渐无视她。只馋水果时,才会意识到这辆流动摊位的存在。
少女靠近流动摊位时,那辆车忽然像被什么卡了下,猛地颠簸。
圆滚滚的橘子倒豆般落地,像四周滚开。
老阿嬷放下摊位,艰难弯腰吭哧吭哧捡橘子。
少女正走到跟前,没有一分一秒的犹豫,将自己书包放在摊位上,便也弯下腰去帮忙,捡了一捧,放回车上,又小跑着去捡更远的。
腰身纤细,背影轻盈,花朵般可爱。
最后只剩几个滚进边上细巷中的橘子,少女捋了下长发,转头见老阿嬷颤巍巍的、似一架生锈的机器般竭力捡拾滚到路中的橘子。
她便不再犹豫,像个顺着猎人留下的食物,渐渐靠近陷阱的小鹿,一个橘子一个橘子的捡,慢慢走进灯光照不进的细巷。
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连裙摆也引入阴影时,巨大纸箱堆后的黑色一团忽然伸展成怪兽,斜刺里扑出,捂住少女的口鼻,轻易将之拖入纸箱后厚不透光的浓黑中。
巷子口,老阿嬷找回最后两个滚远的橘子,将之放回流动摊位。
然后才费力的伸臂,动作缓慢的捏过放在橘子上方的书包,默默塞进摊位下的车斗里,随即推着摊位继续向前。
她步履仍缓慢,背脊仍佝偻,脸上的褶皱继续吞吃着头顶照下来的霓虹光。
夜晚人丁稀少的街道沉静,偶有汽车驶来,又呼啸而过。拐角转出一对情侣,窃窃私语着过了路口,走入另一条道。
街道依旧,夜色依旧,好像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方才那少女,仿佛从未存在过。
……
……
第二天早晨,重案组探员易家怡第一天上工,兴奋的要命,好早就醒了。
易家栋才从男生屋里出来,便看到家怡坐在晨光下正看书。
又乖乖陪着哥哥去买菜,易家栋走路,她小跑:
“这也算起早跑步了。”
在易记处理了许多食材后,回到家发现家如和家俊居然也起床了。
说是外面不知哪来的野猫打架,打的好凶,好多人都被吵醒了。
易家
栋做早饭时,家怡又跑回屋,找到自己最好看最体面的休闲长裤和宽松衬衫,拍的板板正正,才一边扎马尾一边从女生屋里走出来。
“大姐,你衣服后摆开线了。”
家如将碗筷摆好,回头道。
易家怡立即转头去扯后摆,发现不仅开线还起毛了,也不知道怎么磨的。往裤子里一塞,她笑着道:
“没事,塞进去就看不到了。等我休假,再去买新衣裳,到时候给你们都买几件。”
“天天穿校服,哪有机会穿。”家如耸肩,“大姐还是把钱攒着当嫁妆吧。”
“那就给你们买新鞋。”
心情好,早饭都多吃了点,也不管其实还早,仍超积极的骑车出发。
易家如看着关上的门,叹息道:“大姐可能是油麻地警署第一个上班的人。”
结果就是家如说的基本上大差不差,家怡到的时候,各个办公室都还空荡荡的。
她将顺路买的红色玫瑰和黄色向日葵插进花瓶,从家里带的早茶和点心摆在公桌上,朝办公室里的关公像拜了拜、烧过香,又将自己新桌整理好,水杯倒满凉白开,警署才开始陆陆续续上人。
瞧见一些军装警去更衣室换制服,易家怡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些东西放在衣柜里。
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更衣室里的人正聊天。
因为以往自己都会八点四十多上班,快九点这会儿早就在行政支持办公室里坐着了,很少遇到这个时段的军装女警。
对方大概也因此感到安全,觉得她肯定早就换好制服开工了,所以这会儿在更衣室里聊她,没有一丝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的意思。
“我说什么啦,你别看易家怡才进来,就上报纸,上头条,那都是郭督察在赶业绩呢。她好运嘛,过两天大家忘了,她还不是一样要打杂。茵姐最会偷懒了,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她做,哪有我们舒服,逛逛街嘛,走累了就去茶餐厅坐咯。你何必羡慕她嘛,她才羡慕我们呢。”
“我也想到你说的这些了,还是不要嫉妒别人,也不要因为别人好运,就自怨自艾。哎,莎莎姐,前天你看到重案B组的方sir穿西装没啊?好帅哦!”
“听说方sir超有钱,每天请手下吃大餐,开会都要配深井送来的杨枝甘露和姜汁撞奶。我昨天看到刘嘉明在警署里溜达,手里拿着舒芙蕾。”
“是哦,我记得上个月方sir加班后还开车载着B组的探员们,去吃避风塘炒蟹,吃蟹吃到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