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勋离开官署,正是夕阳洒落的时候,官署外的青石板路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远处,有些人家的院子里升起缕缕青烟,被秋风卷走,又在秋风里消散。
曹勋目光追随那道青烟,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握住缰绳,翻身上马。
阿九落后半个马身,正好能看见主子俊朗的侧脸。
三十出头的国舅爷,虽然脸上没有一丝皱纹,驻守边关十几年的阅历还是让“成熟”一字融进了他的骨血,使得外露的气质从容内敛,笑起来宽和包容,不笑的时候自然流露出几分威严,是一十来岁的年轻儿郎比不了的。
阿九一直都以为,主子已经修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然而他最近又隐隐觉得,主子似乎有些不开心。
为何不开心?
阿九琢磨不透,总是跟主子对着干的胡伯昌已经死了,新提拔上来的兵部尚书夏进表面跟主子没什么交情,其实命脉早被主子扣住了,不想身败名裂的话只能为主子所用。
官场上一切顺利,家里小夫人每次见到主子都是笑意盈盈,主子又有什么要愁的?
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十字路口。
走西边是去定国公府的路,曹勋却骑马拐去了东边。
阿九忽然明白了,主子是要去探望淮安侯。
“你先回去吧,跟夫人说我有应酬,晚饭不必等我。”
淮安侯府,张行简、柳静夫妻并不知道曹勋会来,正要用饭了。
儿子张护还在宫里给乾兴帝当伴读,陪伴夫妻俩的只有他们快满八个月大的女儿团团。
曹勋停在了巷子拐角。
根据炊烟就能判断哪家还没有吃,哪家已经吃上了。
入秋之后天越来越短,他只是等了一顿饭的功夫,夕阳便彻底消失,夜色如雾笼罩过来。
当他现身淮安侯府门外,张行简夫妻恰好吃完。
柳静抱着女儿出来迎接。
这个月龄的团团五官早已长开,眉眼酷似柳静,笑起来却有张行简的影子。
或许跟淮安侯府应酬不多有关,团团有些认生,好在曹勋来得勤,又是爱笑的,团团跟他很熟了,主动要叔叔抱。
曹勋接过小侄女,跟在柳静身后,一边把手指给团团玩,一边问柳静:“嫂子,行简这几日如何?”
柳静笑道:“还行,太医开了镇痛的药,饭也吃得稍微多了些。”
曹勋:“那我再送来几副。”
张行简现在几乎全靠药续命了,且全是昂贵的药材,于此时的张家已经是负担。
柳静无法拒绝,她也知道这是曹勋的心意,她连客套都是轻视两人的兄弟情,只能柔声道谢。
“他在里面,团团给我,你进去吧。”
柳静要接走女儿。
团团缩在叔叔怀里不肯离开。
曹勋便叫柳静先去休息,他抱着团团进去了。
张行简靠在次间的榻上,穿着一件淡色的家常袍子,已经瘦得快要脱了相,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温润。
曹勋将团团放到榻上,小丫头立即爬到父亲身边,经常被母亲教导,团团知道自己不能压到父亲,就趴在父亲身边咿咿呀呀地唤两声,然后翻个身自己玩。
曹勋羡慕道:“团团真乖。”
张行简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儿:“是比她哥哥小时候安静,照顾起来省心。看你这身官服,才从官署出来?吃过饭了吗?”
曹勋:“在官署吃的,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到。”
张行简没有怀疑。
因为张行简的病,张家几乎没有什么应酬,不过胡伯昌的案子太大了,张行简也听到了风声,就与曹勋聊了聊这些,时不时再逗逗团团,不知不觉窗外竟已漆黑如墨。
曹勋失笑:“居然耽误了这么久,那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
张行简看着好友的笑脸,叫他重新坐好,摸着女儿的头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曹勋坦然与他对视:“除了放心不下你,我能有什么可烦的。”
张行简:“我是病了,可我的眼力还在,说吧,趁我还能帮你参谋参谋。”
曹勋垂眸。
张行简:“官场没什么能难到你,应该是家事了,与弟妹吵架了?”
曹勋笑了。
张行简也笑了:“你做什么惹弟妹生气了?”
曹勋想了想,反问道:“嫂子可与你生过气?”
提到这个,张行简露出一副恨不得跟他促膝长谈的表情:“何止生过,刚成亲前几年,我们几乎三天一小吵一月一大吵,数都数不清。”
曹勋看着他:“都为什么吵?”
张行简:“什么能都能吵起来。大矛盾不提,就说小事,有时候我在看书,她可能在做针线,口渴了叫我帮她去倒碗水,我懒得动让她自己去,她去是去了,过一会儿我就听她在哭,还以为她被针扎了手,急忙去瞧她,结果她叫我走,说我心里已经没她了,何必假惺惺。”
曹勋:“……”
张行简:“类似这样的小吵多了,反正我叫她帮忙的时候,她想帮就帮不想帮就不帮,轮到我这个态度,她就会觉得我心里没她了,自己在那委屈,你说这有多不讲道理。”
可能有点激动,张行简咳了起来。
曹勋帮他顺了顺背。
张行简缓过来后,瞅瞅外面,低声道:“算了,不说我们,免得她听见了又要怪我抱怨她,你呢,到底怎么招惹弟妹了?”
曹勋沉默片刻,道:“出了点事,我想提醒她,但是语气有些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