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听他这样称呼她,有些陌生,又莫名地带着点不好意思。
“同岁?”还好,廖霞姝的愕然反应救回了夏鸢蝶要红的脸颊。
狐狸回神,适时地补刀:“嗯,同岁,但可能他心理年龄比较小。”
游烈侧眸,眼神意味深长。
夏鸢蝶正要给他回一个势均力敌的表情。
却听廖霞姝望着两人笑了起来:“我看小蝶平时那么成熟稳重,跟个大人似的,原来和喜欢的人碰到一起,就还是个小姑娘。”
“?”
小狐狸差点漏了气,微红着脸,心虚地去拿桌上的水杯,含糊道:“我没有啊。”
廖霞姝停顿了下,似乎有些迟疑地看她,欲言又止。
等夏鸢蝶放下水杯,就听见身旁,游烈声音懒洋洋地带点笑:“我的。”
“嗯?”夏鸢蝶回眸。
那人冷白指节在她刚喝完的水杯上轻叩了下,不紧不慢:“我的。”
夏鸢蝶:“…………”
奓毛的狐狸几乎是从沙发旁边飞走的。
“阿姨,我先去厨房准备午餐!你们聊吧!”
“……”
一声极低也音色熟悉的笑,在她身后角落里可恶地响起。
夏鸢蝶在厨房窗边吹了十分钟的冷风,终于把心情平复到正常的心理年龄。午餐确实需要准备一下,她索性也就没回客厅。
先把水池里的碗刷了,夏鸢蝶正冲第一遍,听见身后进来个脚步声。
来人停在大概一两米远的位置,没说话。
夏鸢蝶头都没回:“小屁孩,没事就回屋写作业。”
“我都大学了,哪来的作业。”
“哦,那回屋学习去。”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是他。”
夏鸢蝶仍旧没回头,“他的声音我隔一百米都能听出来。”
“……”
身后的人好像被她噎得不轻。
又过了几秒,黎昕才走上前,到水池旁,不做声地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碗。
夏鸢蝶本来是想和他挣一下的,但根本什么反抗力——十八\'九岁的少年俨然完成了青春期绝大部分的发育和成长,手掌长得像个大人一样,手型和游烈有些像,但夏鸢蝶本能地偏爱某只仙鹤。
不过她得承认,此刻虽然还是被她叫着小屁孩,但身旁已经比她高了一头多的黎昕,跟十一二岁那会能被她一只手拎起来的小豆芽完全不同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夏鸢蝶忽然有点感慨,也没再去和他争,她侧过身,靠在旁边直角的台面前,看着黎昕洗碗。
小孩生了张倔强也宽挺的肩背,绷得直直的,脖颈低下来,眼睫丧气地垂着,蔫儿吧唧的。
被她盯了没一会儿,假装不在乎的黎昕就忍不住了:“好看吗?”
“还行。”
夏鸢蝶一顿。
“没他好看。”
“——”
洗碗布在小狗手里捏紧起来。
夏鸢蝶不由地笑:“你别看他穿得跟个幼稚鬼似的,就算他在你这个年龄上,也比你成熟多了。至少什么情绪都藏得住。”
黎昕冷哼:“二句话不离他,他就那么好。”
夏鸢蝶想都没想:“当然了。”
黎昕:“……”
大概是被打击狠了,小屁孩还瞪了她一眼。
“你看上他什么了?长得好看?有钱?开公司当老板?讨人喜欢?认识你早?跟你同岁?……”
年轻就是好,肺活量夏鸢蝶就比不上,一路听黎昕倒豆子似的说了一串,小狐狸都有些愣。
等回过神,黎昕停了,夏鸢蝶也笑了:“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原来他还有这么多优点。”
黎昕差点气得噎住。
“黎昕,原因太多了,我是说不完的,也不喜欢把我和他之间最私密的事情分享给别人。”
夏鸢蝶不再逗他,难得正色。
“我算是一个人走过很艰难的几年,中间有过最灰暗的时间,我不理解人生在世的意义,不理解幸福与苦难的关系,不理解这世上一切的存在——我怀疑一切也质疑一切。”
夏鸢蝶停顿,然后弯起了唇角。
她声音轻得犹如怕惊醒一个甜美的梦:“但我知道,如果那时候他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是那样的。”
黎昕愣住,扭头看向她。
这一刻的夏鸢蝶,因为某个他最讨厌的人,变得如此陌生而令他触动。
少年心口涩意又不甘:“一定是他吗,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别人不行?”
“等你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夏鸢蝶轻笑,眼神却坚然。
她转眸,望向窗外:“其实到现在,我还是怀疑很多事情,比如我不信赖婚姻,恐惧家庭与责任,不敢轻易建立任何新的、哪怕只是朋友这样的亲近关系……但如果。”
夏鸢蝶自语似的轻声:“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我愿意放下一切卑怯与懦弱,忘掉所有担忧和恐惧,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迈入一段完全陌生的、不确定的境况里——那就只能是他了——除他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
漫长到无边的沉默里,只有洗碗池中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小狗心里下的一场大雨。
黎昕洗完最后一只碗,放进晾架上。
他洗手,擦手,转身。
错身过去前,夏鸢蝶听见耳边轻得错觉似的一句话:“我就算等再久,都没机会了,是吗?”
夏鸢蝶弯下眼角,笑意温柔,还带一点小狐狸的狡黠。
但她的语气没有一丝可以动摇的余地:
“是。”
黎昕僵了下。
几秒后,他低头笑了声,揉了揉头发,有些负气:“绝情的女人。”
夏鸢蝶差点没忍住笑:“你一个刚满十八的小屁孩说这种台词很怪,别乱学啊。”
“我是认真的。”
黎昕转过来,幽怨又深沉地看了她眼,咕哝似的:“你自己没察觉而已,你是一个看着对谁都很好,但其实特别心狠的女人。对自己最狠。”
夏鸢蝶一怔。
黎昕转回去了,插着兜蔫巴也懒得搭理地往外走:“小爷才不会在你这种冰芯儿树上吊死,再漂亮也不会。”
“?”
夏鸢蝶还没等跟这个小屁孩计较一下他哪来这么些奇奇怪怪的称呼,就率先看到了厨房外,那道懒洋洋踱出来的身影。
黎昕停顿了下。
换个时候小狗肯定是要跟他呲牙逞凶的,但这会儿被里面的狐狸打击成了落水狗,难得不想计较就要出去。
“等等。”偏游烈出声。
“干吗?”黎昕没好气地扭头。
很不幸,这句被廖霞姝听到了,她立刻在客厅出声:“黎昕,你怎么和哥哥说话的!”
“……”
黎昕顿时更又凶又蔫了。
游烈嗤了声笑,从裤袋里摸出来准备已久的——红包。
“压岁钱,”游烈搁在小狗旁边的桌上,“好好学习。”
这个平静的、淡然的、自带大少爷骨子里某种清高劲儿的语气,成功把小狗气得毛都竖起来了。
他凶气十足地瞪了游烈一眼,终于还是顾忌着廖霞姝盯着这边,忍下火气,扭头回屋了。
夏鸢蝶旁观全程,叹声。
游烈过来:“叹什么气,舍不得了?”
“我只是想收回我刚刚说的一句话。”
“哪句?”
“说你在他这个年纪上也比他现在成熟多了。”
“?这句有问题么。”
“没问题。”
夏鸢蝶一顿,抬眸:“但我没想到,有些人是越长越幼稚的。”
“?”游烈微微皱眉,自省,“有吗?”
夏鸢蝶忍俊不禁,指尖轻捏起他的卫衣:“这还不够?那你试试,你要是哪天穿这一身去Helena科技上班,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
大约是想到了可能的场面,游烈也松弛着声带笑了。他干脆抬手,把面前戏弄还嘲笑他的狐狸掳进了怀里。
“没心没肺的小狐狸。”
“干嘛突然污蔑我?”夏鸢蝶想仰头,却被他塞在怀里,还过分地拿下巴颏压着。
“不许抬头看我。”
“?”
“因为你给我树立的形象太伟岸,所以本来不想说的,”游烈抬手,抵着夏鸢蝶后颈,安抚又上瘾似的摸了摸,“我不喜欢黎昕,希望他离你越远越好……因为他跟以前的我太像了。”
夏鸢蝶不可置信,几乎有些想笑:“你在胡说什么?他哪里跟你像了?”
“很多方面,”游烈低声,“…尤其是看你的眼神。”
夏鸢蝶一怔。
“而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十九岁的我了。”游烈俯下身,声音在她耳边,听着低低闷闷的。
夏鸢蝶回神,哭笑不得:“你疯了呀,谁会永远是以前的自己。”
“但我会怕你更喜欢以前的我。”游烈哑了声,“……七年太久了,狐狸。”
“——”
夏鸢蝶喉口莫名一涩。
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抱住他腰身,很紧地环扣住:“可我喜欢的是游烈,是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停滞在哪一秒哪一帧的、美好但没有心跳声的图片。”
游烈没有说话,只是抱她更紧,还悄然亲了下她耳尖。
夏鸢蝶都有点心疼了,只能故意放松着语气,拍了拍他:“游先生,你把我们那个永远骄傲得像只仙鹤似的大少爷绑去哪儿了?”
游烈伏在她颈窝。
默然半晌,他才低声,像是认输又自甘降负。
“我在你面前哪还有什么骄傲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