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皇帝问什么,他答什么,毫无隐瞒,遍是赤诚。

“你还真像你父亲。”

皇帝轻叹了口气,“太师亦是难得的忠臣。”

“带下去。”

皇帝语气厌恶,“将一干人等押入大牢,押后再审!”

朝堂之上哀鸿遍野,这些对当今圣上脾性了如指掌的诸臣一贯很能借此讨好这位君主,但同时也清楚地明白这君主的糊涂多疑,这么被拖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于是不断高声哀求喊冤,上头却是毫无反应,冷漠无比,珠帘背后似是起身拂袖而去了。

*

庭院内,莫尹立在廊檐下仰望天光,周勇脚步轻快地过来,拱手道:“军师,朝中有了动静。”

“说。”

“陛下龙颜大怒,将一干人等都已押入了刑部大牢。”

“将军呢?”

“将军尚在宫中,陛下似是要留他用膳。”

莫尹淡淡道:“将军的性子很容易就能得到陛下信任。”

周勇不言,他隐隐觉得莫尹似是有些事要做,但他也实在不知,只是莫尹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了。

等到午间,李远回来报信,“将军要在宫内用晚膳,请军师勿要担忧。”

莫尹笑了笑,“我不担心,便等将军晚上回来一起饮酒。”

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不过申时,天色就已乌黑一片,今日朝中出了大事,刑部大牢门口守卫分外森严,见有外人来,立即阻拦道:“什么人——”

来人身披大氅,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淡色薄唇,他从怀中掏出金光璀璨的手令,“我乃大将军麾下副将,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察看犯人。”

守卫接了沉甸甸的手令察看无误,互相交换了眼神,对今日在朝堂之上掀起风浪的大将军麾下人士不敢怠慢,交还手令后道:“请。”

刑部大牢之阴森幽暗比起山城不知恐怖多少,三步一卫五步一哨,四周都弥漫着血腥恶臭

的味道,里头也很安静,耳边时不时传来悉数之声,是在这地方偷生的老鼠蟑螂一类动物在为生计奔波。

这里总是让人感觉那般死寂,唯有行刑时——鞭子在风中呼喝,鞭梢划破囚衣,板子击打在人的皮肉上……这些声音中夹杂着无力的呻-吟,才能显出此地独一份的热闹。

当今圣上发起怒来,管你是几品大员,通通关到刑部,若能消气,还有翻身余地,若不能,大刑伺候糊涂冤案是刑部一贯的拿手好戏,好在、好在啊——

严齐虽被押入大牢内,但心中惊慌的尚属有限。

刑部尚书是他的人。

此事太过荒唐,他堂堂一个丞相,跟一个山城反贼勾结?只要两厢一对峙,稍加审问,他必能全身而退,毕竟也是在官场上混过快三十年的人了,严齐很沉得住气,他一沉得住气,同被冤枉了入狱的众官员也冷静下来。

实在是莫须有的事,慌什么?

严齐眉头紧锁,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贺煊为何会如此陷害于他?

他与贺青松同朝为官时对贺青松也一向恭而敬之,从未有得罪过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贺煊为何要给他扣上谋反这样大的罪名!

朝中无人,若想要扳倒贺煊这样的武将,倒是一桩难事。

但贺煊如此下狠手,也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揭过,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严齐正背着手苦思冥想之际,却忽听得很轻的脚步声,他猛一回头,却见黑暗中有个身披大氅的影子正在靠近他的牢房,严齐心中一动,当是刑部尚书卫东亭来了,立即上前了几步,“卫大人?”

来人戴着兜帽沉默不语,离牢房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大约是刑部特别照顾,严齐被关在单独的牢房中,四周也较为洁净,墙上烛台上烛火摇曳。

那人从大氅中伸出手,双手轻抖了一下,将袖子向下抖落了一些,露出一双在幽暗中亦显得十分苍白修长的双手。

严齐还是没认出来,他只是觉得隐隐有些熟悉。

不是卫东亭,是卫东亭身边的人?

严齐眯着眼睛,看着那人缓缓将兜帽除下。

墙边的烛光实在有限,可也已将来人的相貌照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张清雅绝

伦的脸孔,眉目之间有冰雪之息,但凡见过的人都绝不可能轻易将他忘记!

而严齐却是瞬间如遭雷击一般,“你——”

“严大人,”莫尹轻轻道,“看样子,你还记得我。”

严齐瞠目结舌,眼珠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五年的时间,”莫尹对着他微微笑了笑,眸光冷峭,“我也算半个君子了吧。”

严齐喉咙堵塞,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双眼睁睁地盯着莫尹,仿佛是要看清楚面前之人到底是人是鬼。

“来的路上,我还特意去严大人府上看了一眼,严大人……”

莫尹笑容诡秘,微微凑近,“你有孙子了啊。”

“你,莫子规你……你不是……你……”

严齐只觉浑身血液冰冷,生扑上去伸手想要抓住莫尹,以来打破这面前仿若幻象般的噩梦,然而手碰不到面前的人,面前的人也如鬼魅般重新戴上了兜帽后退,只留下一缕如梦似幻的笑意。

莫尹从刑部大牢出来,心里觉得很痛快、很舒畅。

到底还是不一样。

跟上个世界相比,在这里,他竟真有了类似“报仇”般的快感。

当初山城贪墨,牵扯之人众多,可那是一个党派,一整个利益集团,严齐就是党魁,他虽未曾参与贪墨,但身为魁首,只能帮那些个人出面善后,于是千挑万选地看中了莫子规这个无权无势又不会媚上讨好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来替人受过。

莫尹是从驿馆一路走过来的,他又这么一路走了回去,等到驿馆附近时,他发觉驿馆门口有人在等,那人一身赤色官服,手上提着灯笼,远远地也看到了他,立即迎了上来,“子规。”

莫尹和贺煊一齐进入驿馆,贺煊方从宫内回来不久,官服都未来得及脱下,他听说莫尹出去了,询问周勇莫尹去哪了,周勇却说不知道,贺煊犹疑片刻,提着灯笼想出去瞧瞧,正巧,莫尹就回来了。

“去哪了?”

贺煊吹了灯笼放下,脱了官帽放在一侧,回身倒茶。

莫尹从怀里将手令拿出,“将军。”

贺煊一怔,“你拿了我的手令?”

莫尹将手令轻放在桌上。

“拿我的手令,是去做什么了?”贺煊看了一眼手令,抿了口茶一面问,一面将手头另一杯茶往莫尹的方向轻推了推。

莫尹静静看着他,抬起双手,拱手行礼,“在下莫尹。”

贺煊不明所以地一挑眉,却见莫尹眼中清凌凌的,似冰如雪,他端茶的手不觉顿在唇边。

“隆元十三年殿试一甲探花蓝田莫子规——”

莫尹注视着贺煊凝聚的眸光微一躬身,“见过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