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贺煊眼眸轻轻掠过莫尹的脸庞,“你对官场之事倒是颇有见解。”

莫尹随意地一笑,“不过胡说两句。”

“这次耽误的久了,怕是不能回边境过年了。”

“都回京了,将军不如办完事也回趟家吧,也不远。”

“出来是办差的,怎么能以公谋私?”

莫尹微微笑着,眉目在昏黄的烛光下难得的显出一点柔色,“将军总是那般深明大义,公而忘私。”

“这都是为臣的本分。”

莫尹点头,对贺煊露齿一笑,“说得好,将军,我再敬你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仍旧意犹未尽,贺煊叫李远拿了坛酒来,却不是驿馆的酒,是贺煊从边境带来的酒,“就剩这一坛了。”

酒坛未开,莫尹已闻到那熟悉的辛辣味道,眯着眼往座位上轻轻一靠,“将军的酒,真是未饮先醉啊。”

贺煊大笑了一声,笑声爽朗豪放,他在边境待得久了,那点世家子的清贵气息全都被边境粗粝的风给吹了干净,但莫尹却好似还是没变,仍旧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贺煊正要打开酒坛时,门外传来李远谨慎的声音,“将军,宫里来人了。”

贺煊立即正色起身,莫尹也跟着起身,两人对视一眼,贺煊道:“我去去就回。”

莫尹目送着他出去之后慢慢坐下,一坛酒搁在脚边,屋里静极了,外边风轻轻地吹着,莫尹记起京师的冬天……雪也下得很大。

*

翌日清晨,贺煊身着赤色朝服,朝服上麒麟暗爪飞扬,祥云弥漫花团锦簇,他常年驻扎在边境,总是灰尘满面不修边幅,如此打扮齐整,如宝剑出鞘一般寒光凛凛又华美异常,叫李远都看呆了。

“将军,您看着还真像个一品大员。”李远赞叹道。

“屁话,”贺煊斜睨了他一眼,“军师呢?”

昨夜贺煊深夜奉旨入宫,说是去去就回,实际来回花了足足三个时辰,等他回来时,莫尹早睡下了。

“还在睡吧。”

“他倒是睡得着。”

贺煊掂了下手里的官帽戴上。

“军师现下又没什么

事要忙,为何会睡不着啊,就等着将军您办完事,咱们开拔回边境呢。”

贺煊挥了下手,赤色朝服划出一道红影,“快了——”

驿馆外马车早已等候妥帖,贺煊上了马车,马车安稳地在东元门外停下,侍卫恭敬地撩开马车前的帘子,贺煊跳下马车,抬头看向前方幽深的甬道,两面高墙森森,旭日东升之下,仍是阴影丛生。

当年贺青松从这高墙之中全身而退隐居南乡,勒令自己的儿子永不入仕。

贺煊对为官也并无念想,官场之上的事他不甚了解,可他毕竟聪慧,在父亲身上也能感觉到父亲在官场之上逐渐变得深沉、痛苦、挣扎,及至隐退之后,才慢慢重新变回那个洒脱豁达的贺氏青松。

贺煊深吸了口气,迈步向前。

满朝文武皆知贺大将军平了山城叛乱前来复命,军队就在城外,全不知贺大将军是带着怎样一桩谋逆大案即将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

昨夜,贺煊已入宫陈情,将山城叛乱之事一一向上禀明,他随身携带了信件物证,已悉数呈交上去。

当今圣上阅览了几封信件后立即龙颜大怒,将桌上的折子拂袖扫下,“一帮乱臣贼子,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

贺煊静默不言,却听珠帘后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皇帝的声音极为阴冷,“此事你先勿要声张,明日早朝再奏。”

众位朝臣不约而同地都将目光看向站在武将一侧最前排的贺煊。

这位大将军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叫众人都十分好奇。

有些人倒是见过贺煊,譬如严齐,他曾与贺青松同朝为官,贺青松和他的老师又是同窗,他也曾通过老师的关系拜见过贺青松,当时贺煊还很年幼,贺青松老来得子,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也是轻易不让人看。

如今多年过去,严齐已经官至丞相,贺煊路过时,他向贺煊轻抬了下手算是招呼,贺煊神色平常地回了个礼。

早朝通常来说都是没什么正经事可说的,当今圣上是个惫懒之人,很是厌烦朝臣们叽叽喳喳地让他来管一些“破事”,“破事”一词正是出自当今圣上早朝时的金口玉言,“什么破事都要由朕决断,朕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久而久之,诸臣都

摸清了当今圣上的脾气,想要不被指着鼻子骂,最好是少说废话,免得如太常寺卿一般不仅挨了圣上一顿臭骂,还被摘了官帽,直接赶回了家。

“臣有本奏。”

诸臣一抬眼皮。

哦,大将军,第一次上朝,不懂规矩,要有得受了。

不过如今朝中武将是真没剩几个了,他们这圣上顶多也就是叱责几句,应当还未糊涂到把人贬回家的地步。

众人都事不关己地等着看热闹。

“臣此次前往山城平叛,剿贼两万余人,反贼蔡世已将一切招供……”

正听得昏昏欲睡时,耳边忽得传来叫诸臣都浑身一凛的话语。

“……包括与朝中各臣的勾结。”

除了贺煊的声音之外,朝堂之上鸦雀无声,贺煊继续不紧不慢地将蔡世新与诸位朝臣如何信件往来,里应外合从中牟利,他没有说完,在他对涉案官员开始点名起,朝上就炸开了锅。

“简直一派胡言!”

严齐立即出列,躬身厉声道:“陛下,臣与那山城反贼从未往来,此事绝无可能!”

其余几位官员也纷纷下跪,“陛下,冤枉啊,臣等与山城反贼毫无干系!”

一时之间朝堂上混乱无比,官员们纷纷为这无妄之灾下跪陈情,此起彼伏地磕头喊冤。

贺煊巍然站立,并未因为这些混乱而受到任何影响,声音不高不低地继续陈述,在说到众人与反贼书信往来时,严齐冷笑了一声,目光狠厉地看向贺煊,“贺将军,你空口无凭竟敢诬陷朝中一品大员,不知是何居心?”

“空口无凭?”

上头终于传来有些阴冷的声音。

两张信纸从里头急掷而出。

“严齐,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严齐有些失态紧张地捡起地上的信纸,在看到上头熟悉的字迹时瞳孔登时猛地一缩。

“贺煊!”

严齐喉咙发紧,大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陷害于我!”

“陛下!”

严齐攥着两张信纸,手掌发抖道:“臣从未与反贼通信,这封信是仿造臣的笔迹所写,贺煊常年在边境,陛下您几次封赏他都不肯回京,此

事必有蹊跷,还请陛下明察——”

贺煊对这般指控始终未作半分辩解,不动如松。

昨夜被宣召入宫后,圣上也对他诸多试探盘问,贺煊不谙官场之道,也不想曲意逢迎,只有实话实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