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深夜召来属下，不知所谓何事？”

莫尹拱了拱手，长袍微滑，露出手腕上淡粉的疤。

“坐。”贺煊简短道。

莫尹撩袍坐下，态度平和道：“将军请。”

贺煊也将心中之气压下，道：“蛮部最近有些异动。”

“异动？”

“粮草。”

“何时？”

“就在这几日。”

“可否先发制人？”

“探子已死。”

两人对话无比简洁，不需多，互相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交流顺畅无比，这也让贺煊疑惑，他们分明如此默契，为何莫尹对他态度那般冷淡？

贺煊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公事中短暂地分了神，立刻再次集中精神，起身走到沙盘前，示意莫尹过来。

刚来时空空如也的沙盘如今已在贺煊的布置下布满了各色标记。

常三思实在太惫懒，也没什么进取之心，只想守住原地就心满意足，军中对周边蛮部所知的信息并不算多，这需要贺煊点点去收集，也牺牲了不少探子，蛮族人极为狡猾，死了那么多探子，情报也只是收集个大概。

荧惑军首战令蛮族伤亡惨重，报复心极强的蛮族竟就此龟缩不出，再不造次，对此，贺煊并未松懈，而是深刻地意识到蛮族部落如果再发起进攻，那必将会是场极其惨烈的生死之战。

贺煊直韬光养晦，就是在等待着这战的到来。

而现在，他似乎嗅到了战争的味道。

贺煊指着沙盘中的标记道：“蛮族分为十六部，长灯河两部已被荧惑所灭，其余部落受到震慑，这年来皆围绕着哈客部重新调整，已成众星拱月之势，十六部中以哈客部为首，联合之势已成，哈客部的王妃来自夷兰国，近日探子们发现夷兰国到蛮部这段路中有大量车马行进，正在源源不断地向蛮部运送粮草。”

莫尹冷笑了声，“夷兰小国，也敢作伥？”

“它们在蛮部包围线外，大概自以为很安全，想要从中获利。”

“总有人要作蛇吞象的美梦。”

莫尹手指点了沙盘最上块地方，“他们既想卷入，将军不如成全了他们，也将他们并放进来。”

贺煊正有此意，蛮族、夷兰，他个都不想放过，却见莫尹淡漠的脸上杀气淡淡，缕黑发垂在他的侧脸，在他面上轻轻点，留下恍若无痕般的水渍，贺煊仔细看了，这才发现莫尹的头发还是湿的，湿发披散在他肩后，沁湿了他淡青色的外袍，袍子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贴身的曲线。

贺煊微微怔，迅速地扭过脸。

呼吸略微有些凌乱。

莫尹似乎还未察觉，

“将军？”

贺煊言不发地抄起挂在旁的外袍扔给莫尹，

“披上。”

莫尹虽接了外袍，但仍不明所以道：“将军，我不冷。”

“让你披上就披上，”贺煊回身，目光下垂避开，“这是军令。”

莫尹左手攥着外袍，看了眼手中的外袍，又看了眼贺煊，抬手又扔了回去，贺煊下意识地接，才没被自己的外袍扔了当脸。

“这般军令，我不受。”

“事已议完，容我告退。”

莫尹语气淡淡地拱手，他转身，右肩却被按住了，眼睛微微眯，他伸出左手扣住贺煊搭在肩上的手腕向后拧，贺煊自然不会束手任他施为，右臂倏然挡，两人本在好好地议事，言不合突然就这么打了起来。

双方手中都未拿兵器，拳脚相加，似是只见招拆招地过招，又似是有几分真切的火气。

贺煊没想到莫尹会动手，格挡之后见莫尹的招式点不留情面，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双臂向前伸拉，招极快的雁折羽将莫尹的双臂锁住定在背后，双眼冒火地盯着莫尹，“莫子规，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这招雁折羽本是背后制敌之招，只是贺煊很看莫尹到底是以何面目对他出手，故而灵活变动改为了正面压制，莫尹双手交叉如大雁折羽般并在肩后，胸膛与脖颈微微挺起，半湿的乌发全坠了下去，双冰雪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贺煊不作答。

贺煊只觉周身的火气无处发泄，这毫无缘由的疏远冷淡几乎填满了他公事以外所有的思绪，他真想——

贺煊深深地呼出口气，慢慢放松了控制住莫尹的手掌，吐气道：“抱歉……”

他手掌力道松，莫尹立即双手反制，柔韧的手臂反绞住贺煊，个提膝撞在贺煊腹上，贺煊是战场上拼杀过来的本能，下意识地将人从腰横拦要凌空摔下，等反应过来自己拦住的是莫尹时，立即又松了力道，旋了方向，以自身为垫护住了摔下的人。

贺煊手掌扶搂着莫尹的腰，是个环护的姿态，莫尹却是单臂扼住了他的咽喉，恩将仇报般，四目相对，又有许多难言情绪。

两双眼冷热，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眼中发现彼此的所思所想。

贺煊怔怔地看着不过掌之隔的脸孔，那般清冷，又那般决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凛然之意……

倏然之间，贺煊瞳孔缩，莫尹亦是随之脸色变，眼瞳中流露出厌恶之色，立刻站起了身。

“将军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