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萝像个纸片人一样,轻飘飘地走进客厅,悄无声息地回自己的房间。
江猛男余光瞥见脸色惨白的她,吓了一跳,连忙从沙发边站起来:“臭丫头,你走路没声儿啊?”
江萝宛如幽灵般缓慢回头望了他一眼:“你们继续,别管我。”
听着小姑娘意味深长的话,江猛男有点脸红害臊:“不是,继续什么继续,我们只是在看电视,你别想多了。”
江萝望了望电视里的广告,幽幽道:“哦。”
进屋之前,她又对江猛男和陆缦枝说:“我还想要个暖男大哥哥,爸妈加油!”
“……”
一看这小姑娘的精神状态就很不对劲,陆缦枝走过去,温柔地询问:“怎么了宝宝?你不是去找朋友们玩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们不问还好,她还可以一个人慢慢地消化情绪,但恰是这样暖心的关怀,让她的眼底泛酸。
委屈如浪涌般袭来,压都压不住。
她搂着妈妈的腰,在她怀里抹了眼泪,小声说:“刚刚才发现,我喜欢了很久的人,原来…他没那么喜欢我。”
江猛男去厨房给她接了杯水,听到这话,不以为意道:“又跟祁盛吵架了?”
俩人隔三差五小打小闹,闹起来,就跟天都要塌下来似的。
但没两天,又和好如初了。
陆缦枝拍着女孩的肩胛骨,陪着她坐在松软的沙发边:“他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喜欢我,只因为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江萝感觉呼吸都要窒住了,“如果我离开他,是不是…他就不会爱我了?”
陆缦枝和江猛男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江猛男脑回路比较直接,提议道:“这还不简单,你就离开他试试呗。”
陆缦枝推了他一下:“乱说什么。”
“本来就是啊,祁盛如果想在我们乖宝身上找安全感,觉得这个女生平平无奇、但离不开他,那我觉得可以算了。我们乖宝这么好,让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江萝听到爸爸这样说,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算了,怎样才能算了。
“爸爸,我的心好痛哦。”江萝哭唧唧地说,“我舍不得离开他。”
江猛男叹了口气,拿纸巾给她擦了鼻涕:“祁盛那小子,我看着他长大,他对你一直很好。也正因为这样,你俩的关系一直很模糊,有没有可能,你错把习惯当成喜欢,而他,错把喜欢当成习惯?”
陆缦枝望了江猛男一眼,略带诧异地唤了声:“猛哥。”
“昂?”
“这是你这辈子说出来的唯一一句稍微有了点道理的话哎!”
“什么!我我…我一直都很有道理的好吧!”江猛男嚷嚷道,“如果不是对人性的奥秘有仔细的观察,我怎么可能有这样深刻的洞见。”
“得了吧你。”陆缦枝宠溺地笑了起来,“给你几片羽毛,你就要上天了啊。”
江萝被父母这样一闹,眼泪倒是收了回去,情绪平静了几分:“我喜欢了他十年,我对他好,所以他选择了我。如果、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像我这样的普通女生,他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江猛男似乎总游离于她悲伤的情绪之外,不合时宜地来了句:“那什么,煤球也喜欢你,这事儿你知道不?”
“……”
江萝郁郁寡欢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陆缦枝追了上来,江猛男也要跟着进来,被她挡在了门外:“你还是去给你闺女做饭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什么?你一回来我就沦为做饭的了?以前都是我开导她好吧。”
“你别把她气哭就好了。”
江猛男离开后,陆缦枝走到江萝身边,牵起她的手,陪她一起坐在飘窗边看月亮。
她也没有安慰她,只是轻轻握着她,告诉她:“宝宝,每一次挫折都是人生路上必不可少的成长,每一场痛哭,都会让你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
“妈妈你好多鸡汤哦,而且都炖的挺浓的。”
陆缦枝不禁失笑,一双美眸仿佛会说话一般,水盈盈的。
“不好意思啊,情感综艺上多了,是这样的。”
江萝靠在陆缦枝的肩上,絮絮地说:“其实,我很想跟他讲:你不喜欢我,是你的损失,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好。”
“可…我说不出来。”小姑娘低着头,拨弄着衣服上的纽扣,“我从小就是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女生,但祁盛不一样,他好厉害的,当年他一搬到雾宿巷,就成为了巷子里所有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那样闪闪发光的人,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是啊,宝宝,你喜欢了他十年,一直在关注他的感受,但现在,妈妈希望你听听自己的感受。”
“自己的感受?”
“不管是和他在一起,还是分开,都要深思熟路,好好想清楚,你究竟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她想成为更厉害的人,想见识更远大的世界,想变瘦,也变漂亮。
江萝望了望身边的陆缦枝。
变成和她一样漂亮又见多识广的女生。
那一次从深海市回来,江萝心里就隐隐被埋下了一颗种子。
她连飞机场的热饮机都不会使用,这事儿刺激到她了,她觉得自己宛如井底之蛙。
这世界那么大,她只见过雾宿巷。
雾宿巷…就是她的一整个世界。
祁盛也成为了她黑白青春里的第一抹亮色,唯一一抹。
“妈妈,我有点害怕,本来我也不是宋时微那样的女生,我…我就是江萝,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宝宝,你觉得爸爸普通吗?”
“他...也是很普通的爸爸啊。”
陆缦枝摇了摇头:“你爸啊,可不只是拳击手这么简单哦,他成为中量级历史上的四冠王, 还曾经拿下中量级比赛连续十八次卫冕的纪录, 这个纪录,至今没人能破。我说的这些你可能听不懂,但你要知道,爸爸是非常非常厉害的男人。”
“哇。”江萝禁不住惊叹,“他都从来没有讲过这些。”
“他为了照顾你,放下了拳击手套,拿起了锅铲汤匙,成为一个普通人,因为只有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陆缦枝微笑着说,“所以宝宝,你再也不要自卑了好吗。”
江萝用力地点了点头。
妈妈没有告诉她,她是江猛男和陆缦枝的女儿,所以她一点也不普通,那样只会给她无穷无尽的压力。所以她告诉她,普通是一种稳稳的幸福。
那一晚,江萝想了好多好多。
妈妈给她时间慢慢去想,人生之路还长,不需要在短时间内因为冲动就做出决定。
世界那么大,她曾经没有机会见识,去过一次深海市,看到海边的摩天轮,看到耸立的高楼和辽阔的大海,却还不够…
就算她混迹于百度贴吧,搜集所有她喜欢的动漫人物的信息,就算《劲舞团》里加入了各大家族,就算扣扣里有很多陌生网友…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这个世界,那么那么大,她应该要去看看。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祁盛,江萝便感觉心如刀绞。
祁盛没有父母的疼爱和照顾,是江萝陪着他长大,好好地照顾着他,每年三十都和他一起跨年许愿,愿望是永不分离…
次日,江萝去了学校机房进行志愿填报。
她输入了A大的招生填报代码,鼠标闪烁的光斑在那一串字符的末尾,停留了很久很久。
如果点击了确认,她就会一直和祁盛在一起,她永远是他的小跟班,永远对他言听计从,不需要努力减什么肥,祁盛永远不会嫌她胖、不会嫌她不好看…
可她真的甘心就这样平凡又卑微地…跟在他身后,追逐他、仰望他吗?
“只要我不分手,江萝离不开我。”
他多自信啊。
终究,她还是删除了那一串志愿填报代码,输入了她最想填报的那所大学的代码。
泪水模糊了眼眶。
路远迢迢,万水千山。
从此以后,就只能愿君多珍重了。
……
祁盛十九岁生日到了,他是七月份的尾巴——狮子座。
他比雾宿巷这些同年级的孩子们都更大些。
小时候,因为父母离婚的事情,他曾有一整年的抑郁时光,几乎处于失语状态,耽误了入学。
祁盛每年的生日会都很热闹,他会邀请不止雾宿巷的朋友,还有很多其他学校的朋友,一起去吃饭,把生日宴办得盛大而体面。
祁盛的青春从不寂寞,也不缺友谊。
关于陆缦枝的事情,江萝没有告诉雾宿巷任何伙伴,甚至连最好的闺蜜宋时微,她都没有说。
但大家纷纷言传,说江猛男家里最近金屋藏娇,甚至连“猛男炒河粉”店都休业了。
要知道,这位叔那可是十年如一日地经营他的大排档,夙兴夜寐,从没有一天耽误过营业做生意啊。
于是雾宿巷所有居民、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们,都在好奇江萝即将拥有一位妈妈的事情。
他们坐在江萝身边,想让她说说新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你爸眼光那么高,以前我妈给他相亲介绍了好几个,都没看上,怎么就认识了这位啊?绝对不是我八卦哦,是我妈妈好奇而已。”
“我还以为你爸会和王阿姨走在一起呢。”
“你新妈妈是哪儿的人啊。”
“听说还挺漂亮的是不是?”
“主要是江萝老爸也很帅啦,我就没见过这么帅的中年男人。”
……
江萝对此事回答得含含糊糊,只说新妈妈是老爸以前就认识的人,不是我们这里的。
祁盛坐在沙发尽头,半睁着眼,指尖拎着一根烟,修长的身子斜倚在沙发边,脸上带着几分倦怠。他时而跟身边的胖子和煤球说几句,绽开淡漠的笑。
他的身影藏入了ktv晦暗的阴影里,头顶绚烂斑驳的灯光,仿佛永远照不到他身上。
他看似融入热闹的氛围里,但江萝却感觉到他身上的某种孤寂,与周围格格不入。
她真的…真的好舍不得让他一个人。
可是已经没有反悔的契机了。
江萝坐到祁盛身边,少年立刻在烟缸里按灭了烟头,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小姑娘的肩。
她嗅到他指尖带了些烟草的凛冽气息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喜欢这样揽着她,似占有,又似宣誓主权。
“书包里装的什么?”祁盛拎了拎她的包,“这么重。”
小姑娘神秘一笑:“你猜。”
“那我拆了。”说罢,他拉开了书包的拉链。
“我是让你猜,不是拆呀!”小姑娘有点平翘舌不分,最后都快大舌头了,夺过书包,不给他看到。
祁盛拉了一下包,顺势便把江萝拉入了怀中,轻轻搂着,理直气壮地说:“我要礼物。”
“会给你的,现在不急,等人少些的时候再给你。”
隔着包厢里晦暗的灯光,少年略带醉意地看着她,迷离又宠溺,捏了捏她糯糯的脸蛋:“好乖。”
江萝敛眸,掩住了眸底的伤感,从包包里摸出玻璃瓶。
玻璃瓶子里装着她自己亲手叠的千纸鹤,满满一大瓶,五颜六色,每一只都非常精致。
“生日快乐,哥哥。”她将玻璃瓶递给他。
祁盛接过瓶子,放在灯光下看了看,玻璃瓶折射着炫目的银色光芒。
沉甸甸一大瓶,装满了真心与爱意。
“这么多,叠了多久?”他不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