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在桌边三两下叠好自己脱下的外套,方正规整地推过来。
春早愣住,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清醒几分,口型问:干嘛?
“垫着睡。”他说。
春早神会,摇头:“不用。”
“拿着。”他替她做决定,只言片语,不容许她再反驳。末了看眼四周,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半小时后我叫你。
看到他上身只余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春早还是做不到贸然接手,就在草稿纸角落写字,掀起来给他看:你会冷的吧?
这个天,温度不上不下,图书馆里也没开暖气,不知道会不会冻到他。
原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还把字体加粗调大,似在强调语气:所以快点睡。本来只要冷半小时,现在要冷32分钟。
春早抿笑。
不再多想,她把这只黑色的“临时枕头”扯回自己面前,取代所有纸张和书本。
等真正贴靠上去,睡意一刹间跑尽,感官全被少年衣服上淡不可闻的洗涤剂香气盈满。她情不自禁地往胳膊深处埋了埋,好像沉进一片蔚蓝色却不会缺氧的海水。她变成轻盈而澄明的水母,在呼吸均匀的张合间,渐而远离地心引力。
左侧的动静彻底消弭。
原也瞟过去,视线不再含蓄,终于可以明晃晃地看她了——尽管只有后脑勺。
他停下转动的笔,目不转睛。
忽然,女生身躯微动,像是要调整睡姿。
他的目光如惊鸟,飞速掠离。
再偏回去,女生的脸确实换了个边。
她的双眼仍舒服地闭合着,只是砸吧两下嘴,似已酣眠。
脸颊上的肉被动作挤堆到一处,圆鼓鼓的。
原也强忍着笑意。
怎么回事。
每天都在刷新她在他眼里的可爱值。
他不再看,继续做题,只是书写流畅度骤降,解题速度延长到平时五倍,写快了笔芯会吵闹到什么程度他很清楚。
中途不忘关注时间,对比春早状态,见她毫无转醒倾向,他提前关掉那个闹铃。
等候的时间似乎在拉长,原也百无聊赖,便写了张字条,用笔袋压在她面前的讲义上,去就近的书籍片区逛了逛。
春早在这期间睁开双眼,目及身侧空无一人的座椅,她腾得坐正,四下看,最后锁定面前的纸条。
“我去看会书,带了手机,醒来给我发消息。”
春早后知后觉地留意时点,内心长啸:都十二点了。果然,她才是那只睡猪。原也已经不耐烦到要去离席遛弯消磨时间了。
她扒拉开粘黏在颊边的头发丝,又将原也的冲锋衣整理一番,才发消息:我醒了,你在哪。
原也秒回:我现在回去。
春早:我去找你。
原也:这边书架太多,不好找。
原也:待着,三分钟内,我必出现。
春早只能坐定,嘟嘴玩了会自动铅笔,一道身影罩下来。
一与春早四目相汇,他就露出那种内容丰富的浅笑。
春早秒懂,把冲锋衣丢给他,接着写半途而废的语文作业。
手机一亮,她收到他的信息:公主,睡得怎么样?
春早捏了捏拳,回复:托你的福,还不错。
原也:今天开始,周末睡冠非你莫属。
幼稚,无聊,可笑,春早没再理会这条消息。
旁边传来防风面料的响动,春早偷瞄一眼,是原也在利索地穿外套。
平白无故的,开始对害他挨冻,还冷落他的行为感到不齿。
她无法再装漠视,索性打开扣扣,配合这家伙的玩笑。
春早:我只当一天。
原也握着手机,失笑:好,现在开始颁发奖品。
他单手抬高刚刚取来的书,递出去。
春早接过,书体装帧简洁,封面上的图案似直入穹顶的铅笔,笔头隐着女孩与飞鸟的剪影。她默念书的名字,《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然后看回去。
原也与她对视一眼,低头表明来意:给自己的借阅卡开个光,就从这本开始。
春早粗略掀看几页:讲的什么?
原也:简言之,一个女孩通过学习,挣脱家庭束缚,完成自我实现的成长史。
春早心领神会地弯动嘴角。她安静地凝视着扉页,片晌,倏然起立。
原也抬头看她。
女生指指他身后被各色书脊砌满的方堡,示意要过去转转。
原也起身想陪,又被她不由分说按回去,执拗的眼神分明在说:她不可能迷路。
于是他原地待命。
半小时后,收到春早的求助信息,他无可奈何地笑着起身,快步穿越书山去接她。
这个平常又不平常的周六,春早人生第一回在市图借阅了两本书。
一本是原也为她挑选的外国翻译小说,另一本则是她为原也别出心裁挑选的读物——
为此她还做出大无畏牺牲,勇闯堪称另个世界的儿童阅读区。
那是一册属于孩子的硬壳绘本,封面色块浓郁烂漫,书名也简单直接,足够令人会心一笑,叫《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