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出大事了。”
卫九易、胡蝎女、卫十道原本就当心三哥四哥,此时更是连焦色都掩盖不住。
黄河三门峡离汾河上游远着,那儿的黄河大鼠被撵到这儿,发生的事有多恐怖可想而知。而且——
“黄河大鼠上岸,这是要大决堤的兆头啊。”卫十道悄声跟解元真他们说,语气里少见地带上一丝恐惧。
哪怕是先前“香主”吞城,卫十道都没有恐惧过。但这一刻,他的声音竟然微微的有些颤抖。
黄河大决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一次淹的地方,多得他们五行六道在关外都听不下去,更没人敢去数那一次黄泛死了多少年。反正打那一次黄河决口起,晋陕豫等关中地区,到现在都是诡祸邪物连连不断。
那要是再来一次,关中岂不是要成为人间地狱?
卫十道的颤音里,卫厄猛然想起一件事——
“香火闽南”。
“香火闽南”副本里的振远楼胡家,就是因为“豫中大乱”,才由主家分出一支,逃往闽南,以保证胡姓香火绵延。难道,香火闽南副本背景里,胡氏逃难保姓的那场豫中大乱,就是他们如今遇到的——悬河诡渡?
三门峡位于三郡交汇的地区,交汇的三郡里,就有“豫郡”。如果卫家老三老四遇到的事,真是引爆整个副本的大节点。那引爆出来的诡祸,祸及整个豫中,不是没有可能。
老鼠群可能是从汾黄汇合点逃过来的。
那系统直接提示和“援助卫家兄弟”相关的“黑逃难”剧情,又是什么?
数个念头一闪而过,人人脸上都有带着凝重。
连陈程这种脑子不怎么转的人,此时都莫名感觉到了空气里的压抑,不敢做声。
胡蝎女、卫十道面色变了又变。
稍许,胡蝎女看向卫厄他们:“魏少,恐怕接下来,俺们得赶急一点。你们情况咋样?走急了受得住吗?”
胡蝎女不问还好,一问她玩家莫名心虚——打太原城里出来,玩家个个伤重。原本昨天赶路,半走半被人抬轿子,都觉得咽喉管子要往外冒血气。可卫十道背着卫九易、胡蝎女他们偷偷把卫家的心法,私自传授给他们这些外人后,卫厄、解元真、宋月眉他们这一行人的内伤就稳定许多。
今天方能跟着一块儿赶路。
此时,胡蝎女一问起来,解元真、罗澜舟、宋月眉个个背后冒虚汗。
脸上还要强作镇定,连声回答没事没事,他们撑得住。
好在胡蝎女过于担心黄河三门峡那边,卫三哥四哥的情况,没多心多问。确定他们能撑得住后,一行人再次提高了速度。之后的路程,遇到的老鼠、死尸更加频繁。有些尸体,是其他分开走的难民,夜里撞诡被害死的尸体。
大群大群的老鼠趴在尸体附近,咔嚓咔嚓地啃咬尸体。
场景惨不忍睹。
难民们起先被吓到,后面见多了,也就习惯了。要不是“官老爷”三令五申,一定不能去吃那些老鼠,再加上老鼠尾巴的脓包着实渗人,此时恐怕已经有难民因为吃了“老鼠”,暴毙身亡。
这一路上,大家靠挖野草野菜,打野物充饥,真正“饿死”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出现。把现代人出身的罗澜舟、宋月眉、陈程他们看得心悸不已。可这一次,五行六道的援手们却显出了异乎寻常的硬心肠。
卫十道、胡蝎女他们会尽可能地去打野鸟野兔,找吃的来。但在他们这些人自己能充饥前,卫十道他们绝不让卫厄、解元真他们把吃的直接分给
胡蝎女说得还算委婉,卫十道就是大白话了:
“魏少,你们这样,救不了几个人。真全给了,他们后头还要来抢你们,吃你们——心好被饿急眼的难民二三十人围住,吃掉的事俺见多了。现在自个能吃,有得吃,就得自己吃!有力气,保住自己,才能带他们逃到能活的地方。”
“要善,但不能太善呐。”
在卫十道直白的话里,陈程白了脸。宋月眉、唐秦蹙着眉,思索着压声问:“俺们现在假扮朝廷派来的河官,不体恤百姓,不管他们吃喝的,他们后头不会闹起来……”
结果,卫十道吃惊道:“啥?啥难民暴|||动?啥子当官的还要管他们的吃喝?”
唐秦、宋月眉:“?”
陈程:“?????”
卫十道更诧异了:“——真正的官老爷都是管他们要吃喝的。要是真正的官老爷在这,他们不被迫把自己的娃儿让出来给官老爷吃都算好。俺们装的官爷爷都没找他们要吃的喝的,他们干啥子还不满意?”
“………………”
在近乎窒息的气氛里,陈程、宋月眉、罗澜舟总算打破了自己的固有思维。在这之前,哪怕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他们还是无意识一直按现世的价值观来代了。
——好阴间的笑话。
旧社会官老爷没找百姓要吃喝,竟然已经算青天大好官。
宋月眉、陈程、罗澜舟复杂微妙地看向另外一边的卫厄。
怪不得他们这几天赶路赶得快没力气给卫队长“粉丝可见”的为官仁心,体恤百姓续费。四周的难民,对卫队长的尊重敬慕却越来越重——敢情是这吃人旧社会的官都太垃圾,垃圾到衬托得卫队这种是“青天好官”了。
卫队长赢得悬河第一好官名头,原因竟是其余官员都在反向冲刺。
地狱。
太地狱了。
连着两天路程,
除了一路遇到的尸体老鼠恶心外,基本没出什么事。
之所以说是“基本”,是因为——大晚上歇脚的时候,胡蝎女、卫十道、卫九易他们挂在营地周围的锣鼓又连续响了两个晚上。
和第一天一样,铜锣响了,人赶到锣鼓附近,又什么东西都没有。
连续两天这样,明面上,宋月眉唐秦还能安抚住难民。实际上,五行六道和玩家的神经越来越紧绷。瞧不见的敌人,总比瞧得见的恐怖——要是知道引发铜锣响的是什么东西,哪怕是像“香主”那样的大诡,他们也能拼上去。
可每次都是铜锣响了,没有任何东西。
那种后背发毛,仿佛有东西在黑暗里盯着的悚然感一天比一天强。
罗澜舟、陈程、宋月眉他们都快被整神经衰弱了。
第三天傍晚,五行六道和玩家在一处荒村外过夜。原本卫十道他们是不愿意选这种死过人的村子附近过夜的——这比在野地里过夜更危险,因为荒宅子,死村子,曾经住过人,会更容易引各种脏东西,或者村民的死魂在里头。
但跟着的难民,脚比往常磨损了许多,赶到这儿,已经累坏了七八个人。
卫十道他们没奈何,只能选了块尽可能远离村子的地方,让难民互相转告,晚上警觉着点。
难民又瘦又饿,目光呆滞,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解元真、卫厄、钵仔社社员他们在一处开阔些的荒地歇脚。宁愿吹荒地的冷风,也不愿意冒险选择那种更容易出事的山旮旯。黑漆漆的夜色,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捡到的柴火不多,今晚的营地比前两天更暗。
众人歪倒休息,除了轮流守夜的五行六道外,其他人几乎一歪身,就打起了呼噜。卫厄在休息之前,把某诡的咒枷圈往手腕上缠了又缠——他天生就不是易出汗的体质,撞见诡神这个该遭天谴的邪物后,因为古怪的“血供”关系,体温更低,少更沾汗。
几天赶路下来,别的人都一身汗津还没地儿洗,蔫吧酸腌。
就卫厄没出什么汗。
衣领袖口都是干的。
托附近有个荒村的福,卫十道进村子搜了些旧床褥子出来,检查确定过没什么鬼魂的执念在上头后,分给几位“魏少”这边,伤得比较重的玩家。眼下,银发青年就屈着一条腿,坐在蓝布棉褥上。
地阴鞭被他搁在大腿内侧,和劲瘦的腰夹着。
他单手将绳索在左腕打了个死结,不动刀子割,割不开后,才把手放下。单手握着鞭子,朝诡神转过眼眸。
那轻飘飘点着鞭子柄的手指,像是在思考找什么借口,再抽“异常玩家”一鞭子。
“娄二”就没有魏少的待遇,没被褥,没盖的衣物,就负责坐在地上守夜——虽然以他们俩的关系,守夜守到一半,出来诡了,诡神一定是搅乱浑水,给供品狠狠一下的家伙。
扫过诡神,卫厄的手指一转,把地阴鞭自领口,斜斜插||进自己的长衫里。
诡神:“…………”
诡神抱着臂,在防咬器的黑铁笼条后扯了扯嘴角。
卫厄这么一塞鞭子,鞭绳就压着他的锁骨。
——以他睡觉的警觉性,诡神要是想在晚上,将地阴鞭拎走。鞭子刚被碰到,卫厄就醒了。
真、是、天、才。
卫厄假寐休息,不知不觉间,营地被一层黯淡的阴黑笼罩。睡到半夜间,卫厄缠在手腕间的绳索忽然动了一下。微沉的重量,和熟悉且厌恶的气息在一瞬间逼近,卫厄眼皮还没睁开,手已经迅速握住斜插在领口的鞭柄。
隔着长衫领,诡物的手先一步攥住青年的腕骨。
连鞭子带手腕一块儿捏住。
紧接着,阴凉的黑铁止咬笼碰到眼皮还没睁开的“魏少”鼻尖,诡神的手捂在青年唇上,压住他有可能发出的声音。而在这一刻,人清醒过来,眼还闭着的卫厄,“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眼皮覆盖外,黑蒙蒙的营地里,
坐着、躺着、佝着身睡觉的难民背后,背着一个个苍白苍白的影子。
不远处,先前来说“大伢子”死了的几个难民,不自觉虾仁一样弯腰睡着,仿佛自己的腰在白天里负重过度。
而“大伢子”就贴在其中一个难民背后。从他的脖子处,探出半张青白青白的脸。
半梦半醒间,人无意识看到的场景中,还有更多模模糊糊的人影子,在营地内走来走去。
背影僵硬,如同人不自然地踮着脚走路。
……一夜黑,一夜乌,黑乌夜里踮脚走。
……你跟我,我跟你,小心小翼看颅头。
系统文本中的提示在卫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好人到底,好送到西。这个“送到西”比他们想的更彻底。在这几天——那些死了的难民……一直跟着他们!
铜锣响了,不是因为没有东西,又或者有东西在营地外面,他们看不到。而是铜锣内的活人,自己“背”了东西。
“背”着的东西,活人睁眼时,看不见。
营地里的人影僵硬地飘动着,火光黯淡。
卫厄眼皮微微一跳——
在几道人影僵硬地走到他们这边时,单手捂住青年大半脸的诡物贴近了些。卫厄能够感觉到黑铁止咬笼内透出的气息。
昏暗模糊的视野里,诡物的黑发似乎落进了青年的衣领中。
他们在深夜里挨得很近,监管者的体温比不上被监管的“恶狼”。监管员温度偏低的身体,被恶狼灼热到近乎邪恶的皮囊笼罩。呼吸于黑铁止咬笼间交萦,后者产生立竿见影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