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文字浮在眼前,仿佛是从黑暗中渗透出来的。银发青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篝火噼啪燃烧,照出他向来冷漠的骨相。
‘你是卫家最后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卫家”。
突兀间,闽南莲溪县城的许多画面纷纷扰扰地从卫厄眼前闪过,如同无数控制不住的闪回。
莲溪那一片地区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是个很落后的穷地方,县城落后,县城边上的镇子更落后,整个镇只有一条土路。得到很后面城区改革,镇县合并才发展起来。早的时候,包括卫厄小时候,莲溪一带的房子,全旧旧的,破破的。外人根本不愿意来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县,只有一座一座大大小小的老庙庵,日复一日,寄托人们的希望。
卫成和是县上名声最差的赌鬼酒鬼,花掉卫厄爷爷奶奶一辈子攒的所有钱,才从隔壁县一个穷村子里讨到了个家里穷到连牛棚都没有的老婆。
卫成和癞||□□想吃天鹅肉,一心巴望隔条街的农贸站女儿。十七八岁,长得白净好看,重点是家里有钱。卫成和一心惦记着把人家姑娘弄到手,就能把人家里的那些好货也弄到手。
开农贸站的人家也不是傻的,姑娘跑回家说了几次卫成和怪里怪气地看她,还老说下流话后,
农贸站的人家暴怒,一喊,十几个本家兄弟叔伯过来,把卫成和揍了个两眼朝天。
揍得卫成和再也不敢把眼珠子往农贸站多瞟一眼,一肚子邪火只能往自己的穷鬼婆娘身上撒。要么就动手打人,要么就酗酒砸屋。见天地骂媳妇婊||子货,只会偷拿他的钱去给她私底下的相好。
又骂他们家算盘成精,讹他一大笔钱财,塞给他一个没人要的烂破鞋。
卫厄的母亲到底有没有跟人好过,没人知道。
但卫成和后来一喝醉,就总边砸东西边哐哐地踹门,骂他贱种,狗杂种,咆哮地说迟早把他扔给他那个卖货郎的乞丐爹。骂政府机关不干好事,穷没钱搞孤儿院,硬让一个贱种赖上他们卫家。
听多了,听久了,住在旧屋子里的卫厄也就习惯了。
他可能是一个赌鬼酒鬼家暴废物的后代,也可能是一个不知名的卖货郎的后代。
按照闽南莲溪的风俗,新出生的孩子,要请床母庇佑,认一位本地的乡神做“干娘”。家里还要在满月的时候,祭祀附近的各种庙庵,还要去家里各位先祖的坟头,烧一烧纸钱,告诉先人这个好消息。
卫成和讨厌卫厄的穷鬼母亲,
更讨厌卫厄这个“克六亲”,说不定会把他也克死的杂种。
他连让卫厄姓卫都不情愿,每次看到他教科书作业本上的“卫”,都狰狞得像要把这个“卫家皮”从这个小杂种的身上剥下来。
更不用说什么给孩子认干娘,拜神告祖宗。
卫成和就没让卫厄这种克亲的煞星去过爷奶的坟地——怕坏了他卫成和的祖上风水,坏了他卫成和的财运。
卫成和不让‘杂种’去卫家坟地,他自己却对祖上风水也不怎么上心。反正他卫成和,堂堂正正的卫家种,卫家老子哪里会不保佑他?
“卫邢生祥芹好苦命,生那种囤仔……”
“坟包上都是草,野马棘都长韭”
“那孙子也不是好的,克死了爷奶,也不懂去坟前告罪,去把阿爷阿嫲的坟理一理。”
尖锐的窃窃私语从四方八方的小巷子里钻出,矛头一致地钻向提书包上下学的卫厄。
卫厄知道卫成和的爹娘,他自己的爷奶怎么死的——他出生的时候,从镇外几十里村子赶过来看他,被车撞死的。
儿子不孝,孙子克亲。
那是那时唯一对“卫厄”的出生抱有期待的两个苦命老人。
卫厄一直认为,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不该去打扰被他克死的人的坟地。但那一次,听够了满县城的杂话,卫厄往书包里塞了把折叠的旧刀子,去了爷奶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