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的人起初还害怕。
后来渐渐发现,除了尸体不见了,也没发生其他什么怪事。
这年头,黄河附近到处是诡怪匪祸,比起那些一村一村、一县城一县城死人闹诡的惨事,丢个尸体简直不算什么。还能省一笔买棺材下葬的钱。
有心里头不安的,花钱请和尚法师过来,和尚法师来看了,都说,死掉的亲人都是“升仙”啦,所以尸体才会不见。这是河曲城一处净地,庇佑人家的天大好事。请一个和尚,一个和尚这么说。
请一百个法师,一百个法师也这么说。
河曲的人家就都信了,笃定不见的尸体都是“升了仙” 。
升仙的老人亲戚是不会再在这世上受苦受难的,是会庇佑自己合家安康,发大财的。
做儿女的要孝顺,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愚念,把亲人的尸体留下来,徒受这尘世的苦。
听到这,罗澜舟已经麻了。
“一个万家堡信供五财神,就能发大财,一个河曲的人信死人不见了,就是升仙。他们脑子都进水了吗?”
从听到升仙起,罗澜舟就有了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仿佛整座河曲城都压在了一层厚厚的阴云里。这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打进悬河副本开始,就无处不在——好像走一步,就碰一步的诡祸。
就这,摆明了有蹊跷的事情,怎么还有一堆的蠢货自己往上凑?
“不然能怎么办?”陈程倒还挺好接受的,他这些日子当夜香郎,脱了一层皮的同时,对河曲的情况也有些了解,“河曲的商街虽然多,但那都是陈黄胡六大家开的,老百姓才没那么多钱。整座城八成的青壮汉,都得去码头给六大家的老爷们拉货搬货,当苦力,不然家里就揭不开锅。陈家的人就是守备署的署长,他家的姨甥周瘪三都敢在城门口直接抢难民,做人贩子。
“你要老百姓报官说家里人的尸体丢了,衙门里的人先把你撵出来。
“你要请能人来查原因,一场法师大几十两银子,谁家请得起?
“再说了,其他地方的人,可恨不得都挤到河曲来住,河曲尸体升仙就升仙,可它不死人啊。
“都说是有河曲的城隍爷坐镇,没诡进得了城,这还要闹,小心出了河曲被山贼吃得骨头都不剩。
“还不如真信了,省一场葬礼的操办,还能求个安慰。”
末了,陈程还顺口嘲讽了一句:
“你当什么年代都有九年义务教育啊?”
陈程这一番话出来,罗澜舟跟见了鬼一样看这平日里咋咋呼呼的鹦鹉毛。
陈程被他看得奇怪,恶声恶气:“你干嘛?”
罗澜舟从怀里摸出张符箓:“你等等!你还是那个一到龙门基地,见基地宿舍小,闹着要砸一千万,改造宿舍的陈傻逼吗?先让我验一下,是不是诡上身了!”
陈程:“…………”
陈程恼羞成怒:“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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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曲六大家的犹豫被昨天的那场戏打消了。将徽行魏少晾了几天后,终于有河曲六大户的人正式登门拜访了。请魏少到陈家手底下的紧挨着码头的一座观河楼看景色。来的,是陈家的二把手,在河曲当守备署长的陈六爷。
天亮后,大家都披上了一层的人皮,魏少阴沉俊俏,陈六爷守备署威堂堂,全瞧不出天黑后各自的腌臜事。
陈六爷将魏少引到黄河观河楼上,满面的和气:“魏少是南边徽行的少年杰俊啊,常年跑南头的,想来是没见过我们西北的风景。”
“魏少”容色倨傲地进座,对陈六爷的话爱答不理的。
陈六爷心中骂,你不过是个被奴才睡的家伙,摆哪门子的谱,脸上还是一团和气的样子。
魏少急于换掉手底下的恶犬。
他既然忍了姓娄的那种货色的冒犯,就说明这典堂口的魏少在徽商里的处境非常不好。否则他也不会千里迢迢,到西北关口寻找新商路。
将人引进座后,陈六爷陪着魏少闲聊几句,借给自己那周瘪三姨甥赔礼道歉的话头,让人给魏少送上了一匣子的黄金。
等卫厄收下后,陈六爷笑呵呵地开口:“魏少此来西北,宏图不小,您在万家堡同万家老二商谈的生意,我陈六也听说过一耳朵。从南边那头接滇南的马帮商路,出川,走川道,再往上过来我们西北关口,确实是笔好买卖。不过,魏少爷,您是有说不知啊。”
陈六爷一顿,卫厄心知来了。
诡话不可能无缘由将河曲作为主线区域剧情触发点,河曲六大家背后和黄河肯定有什么牵扯。
在河曲耗这么几天功夫,加上昨晚一场戏,总算是让这些戒心重得很的老派大族盯上了自己。
他依旧端着手中的茶杯,一副纡尊愿闻其详的样子。
陈六爷看不上他这人后受罪人前还要摆架子的做派,面上不显,仍然笑呵道:“您是外来客,不知道新开的商道,上下打点的门关。这年头,西北乱,要做生意,一要交笔剿匪税,二要交笔黄河巡河费,三要出摊河道码头税,你这新的商路想开成,陈六给您算了算,上下打点的,得有二十三道大关卡。不然这商线,恐怕是不好开喽。”
卫厄不动声色,只问他打点这么多道关卡,要多少银两。
陈六爷吸了口烟,吐出来,比了个天文数字。
卫厄还算是面不改色,直播间却已经在破口大骂了:
【沃日,抢劫啊】
【能给商人收这么多的巡河费,没钱请能人异士来查黄河的事?】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算是见识了】
陈六爷比出来的天文数字,别说卫厄加娄临那边的都凑不到个零头,就算凑得到,要送过来都是桩麻烦事。卫厄现出了一点难看的神情。
陈六爷则从观江楼的顶层,拿着烟斗,往外头河曲西口古渡来来往往的码头一点,笑道:
“魏少爷别看我们这渡口码头来的船多,货多,可这生意……嘿,有七层的油水,可是得往上交的。外头人看着热闹,里头的人才知道怎么回事!唉,要不是得给这满城的劳工一口饭吃,干脆想关了这码头算了!”
一共要打点二十三道关卡,陈六爷估量着魏少就算在徽行里有背景,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除非他是要调动整个徽行的人手一起来办,可魏少要是肯将这口羹分给其他人,就用不着自己悄无声息地来到西北了。这条商路,魏少绝对是要自己独吞的。陈六爷靠着个卫厄扯出来的虎皮架子, 将他并不存在的底儿推敲了个“八|九不离十”。
自觉火候到了, 这才道:“魏少爷,现在河曲手头就有一桩大生意,大钱财,不知道魏少愿不愿意掺和上一手?我们陈家,保你二成分润,足够魏少应付过那二十三层的鬼门剥皮关。”
卫厄微微眯了下眼睛,“哦?”了一声。
陈六爷敲了敲手中的烟袋杆子,诡异一笑,压低声道:“魏少可曾听说过,黄河取金?”
“黄河取金”是老黄河上一桩流传了近千年的黄河秘闻。
黄河九曲十八弯,时常改道断流,黄河一泄洪,经常有传言说,泄洪过后哪哪个村子,发现了大量的黄金,从黄河河床里冲出来。又有人说,黄河里有金脉,这金脉,埋在泥沙里,有时候埋得浅,有时候埋得深。
要是有人能够掘出黄河里的黄金,那富可敌国不成问题。
只是黄河里的东西,都是黄河龙王的,谁拿了谁就要被黄河收走。
种种传说,变成黄河诡异莫名的底色,而在三年前黄河大决口后,这些底色上又铺开了层层恐怖的血色。
陈六爷提到“黄河取金”,卫厄刹时,想到了昨晚主神嘲弄似的的说的那几句话,凭空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压着种种推断,难窥情绪地一做手势,示意陈六爷继续往下讲。陈六爷一直在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不露异样,知是到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时候。
“黄河取金,旁的人就算是在黄河里捞上一百年,都找不到半点黄河金在的地方。”
“不过嘛,”陈六爷握着烟杆一笑,“魏少鸿运当头,来得巧,这黄河金的金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魏少手中茶杯,终于放在了桌上。
他看向陈六爷,缓缓吐出两个字:“河曲?”
陈六爷哈哈一笑:“魏少高见!”
两人打机锋时,缓慢的黄河水,正从河曲城的西门外头流过,浊黄的河水上,舟船往来。河曲大堤坝,正在承受着千年黄河的冲刷。卫厄的视线落到河曲段的河滩上,手中握着的茶杯变得透出一股寒气。
六大家想要从黄河里取金。
如果黄金在河心,黄河汹涌,浑浊不清,哪怕是有诡道的人帮忙,他们想取也不容易。
那黄河金就得在黄河边上,方便着手的地方。
卫厄从观江楼往外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你们掘了黄河堤?”
这一句话出来,别说直播间了,就连卫厄都觉得荒谬。生活在黄河边上的人,哪个不知道黄河的可怕,黄河一决口子,千里成灾。挨着黄河的村子、县城,谁不是拼了命希望能让河堤更坚固一点。
居然有人敢挖黄河堤?
“黄河容易洪水决口的,是下游,我们河曲在黄河中段。没那回事,顶多出凌汛,可凌汛要出,那也要到明年三四月份了。现在才秋末将将入冬,掘开一段黄河,再填回去,时间大大来得及!”陈六爷不以为意,“黄河的金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们要是能分一杯羹,那魏少想开新商路的事,就板上钉钉了!”
似乎是觉出“魏少”并不怎么认可,陈六爷复道:“黄河乱起来,断流的断流,横河的横河,水路走不稳,我们六大家的水运生意去了三分之二。旱路土匪横生,要喂饱那帮家伙,否则就要遭劫道,旱路的分润去了二分之一。不想点法子,喂不饱顶头的青天官老爷了。而且……”
摸着手中的烟袋,陈六爷的神情变得诡异起来:“要是魏少担心黄河决堤的话——”
“听说过,定人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