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在老人破烂的衣襟前头。
卖汤老头仍然不觉,依旧咧着笑容,向难得愿意听他说孙女闺女儿的死人说个不停。
“收夜集子儿,收夜集子儿,少磨磨蹭蹭的,赶紧都拿出来,”一伙儿家丁打扮的人挤到临近的摊子边,高嗓门打断了这边卖汤老头的絮说。临近处,卖山货的乡下人赶紧把先前准备好的十六文铜钱盛上去,供给来收夜集地摊税的人。
结果来收税的家丁先一把抢过铜钱,数了数,硬说不够,踢散了地面上的山货,又再抢了好几文钱,才往下一个摊子走。那卖山货的乡下人没敢抱怨,自个熟练地蹲下来,将小心翼翼采的山货一把一把搂好。
卖汤老头抓着毛巾,伸长脖子往那边瞧,他脖子上搭着的那双沾血僵硬的小手,跟着晃了两下。
卫厄扫了一眼那双青白的小手,问卖汤老头,那些家丁收的是什么钱。
“是给六大家老爷的孝敬钱,”卖汤老头说道,“俺们这地儿,就河曲这么一块大坪儿不闹事,能摆大摊大集。可这大坪的地皮,是河曲六户老爷们的。老爷们拿出来,肯让俺们摆摊儿,俺们就得给老爷们交摆摊的孝敬费,六大家轮着收。今年换到陈家在收。”
“原本只要十个子儿,现在要交十六个。十六个还不够……这老爷们肯让俺们摆铺子,是肯定要孝敬的。可再涨下去,一晚上赚的都不够交摆摊的孝敬。”
卖汤老头说着,家丁已经过来了。
老头儿赶紧弓着身,上前几步,将数好的、用油纸包着的钱交到收钱的家丁手里。
卖汤老头已经往原本的十六文钱上加了四文,凑够了二十个子儿,可收钱的家丁硬说不够。说他开的是肉汤摊子,交的钱得是其他摊子的两倍。卖汤老头一听要两倍,手就开始抖起来了。
陪着笑脸,想让家丁宽容一二,自己摆的地在夜集的边上,占的地小,来的人也少,真交不起两倍那么多。
家丁没耐心听他说话,伸手要把人一推,就要到他收钱的编筐里硬抢。
手刚伸出,一股阴冷的气息忽然萦绕,
来收钱的家丁神情一恍惚,不知怎么的,又转身朝大集里头走了。
青白沾血的小手在家丁的后背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一晃就消失了的手印子。卖汤老头僵硬地藏起钱袋,转身,一步步往他卖汤的锅子走。仿佛也一下忘了还有一个强匪,一个“死了的”媳妇魂魄在自己铺子前。
他掀起大锅盖,皱巴的手拿着勺子一下搅拌着。
要卖汤……卖汤攒钱给虎花儿和闺女扯衣裳……
虎花儿喜欢吃许记糕点铺的花生酥,还得攒钱,给虎花儿买上一角花生酥。买碎了的残渣儿,那个卖得便宜,味道还一样。
再卖一百锅汤,就能见到她们了。
卖汤老头弓着身,搅拌锅子的汤,家丁被赶走的时候,他脖子上的一圈缝合线泛出层层的紫红色——像是随时要绷出血来。
卫厄不动声色地看着,一手牢牢按住了诡神的手腕,以免祂顺手,就将卖汤老头连带老头背后模糊的几道影子给抽去吃了。诡神轻微地嗤笑一声。再等卖汤老头脖子上的缝合线颜色渐渐淡下去,摊子前的强匪和被他绑来的“媳妇”已经不见了。
而一碗羊杂汤摆在原先的位置上,
汤水都还在,但汤的表面已经溢散出一层冰冷的油花,碗也散发出一股寒气。
已经被“吃”干净了。
卖汤老头熟练地倒掉活人不能再吃的羊汤,将碗收起来,守着自己的锅子,再次等起客人。他是整个河曲大集夜集上最晚收摊的,一直摆到天明,才收摊。
在卖汤老头守摊子的时候,他聋了大半的耳朵,听到夜集外头,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
像是夜集火光没照到的外头黑暗里,有好多好多东西在走动,一双双似人非人的脚,听在夜集四面牛皮大鼓震慑的线外头。离得越来越近。卖汤老头没敢回头,将手伸进自己的编筐里,抓起一把他自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灰白土灰,往夜集外头撒了一把。
土灰撒出,那些靠近这一线的脚印,倏然消失。
尽管老头摆摊的这一角,靠近的那些脚印消失了,
可整个河曲大集,其他的火光线上,那些脚印越来越近,一些儿,还跟在赶集摆摊的人后头,进了河曲大集。那些收夜集孝敬费的家丁,举着灯笼,一晃,看见有些个乡下人的脚后跟,多了一对脚印。
可谁也没吱声。
与此同时,河曲城,城南区。将河曲转了一个遍的卫十道蹲在地上,将手放在地面,感受整座河曲城的五行地炁。感知了一会儿,卫十道抓了把土,不解地站起来。
没阴气,没诡气。
怎么会这样?若不是长生门被抓到的两个人撒谎,诡道的那些东西没运到河曲,就是有人在河曲布了什么大局,遮掩住了气息,连他都找不到异常在哪里。卫十道想了想,布衣布裤的身子一晃,从巷子消失。他准备到码头去看一眼。
河曲酒楼,上房中的蜡烛火光一跳,
歪斜延伸到床榻、监视魏大少爷的桌椅“影子”猛地收回到原处。
上房的木门一开,魏少手底下的“娄临”旁若无人地进了主子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