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楼语窒,半晌才说:"是啊,没想到兜兜转转,又成了一家人......"顿了顿抬眼
望向她,"之前的事,我觉得很是愧对小娘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小娘子才执意与太子联姻......"
这话怎么越说越不对劲了?居上听得直拧眉,看来她巴结太子的谣传,他也听说了。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想当然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受了他的刺激。然后莫
名背负上沉重的心理枷锁,顾影自怜一番,反正都是自己太有魅力闹的。
可惜居上不吃这一套,实在是因为不喜欢了,所以连恨都恨不起来,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薄幸。
没有怒气,当然可以心平气和,她说:"太子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驸马说起与太子联姻,就像我落进了十八层地狱似的。你方才说愧对我,为什么觉得愧对我?是那日吃了我的透花糍,不曾还礼吗?"说着摆了摆手,"不过两块点心而已,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驸马像我阿兄一样关心我,你放心,我对这门亲事很满意,毕竟我喜欢长得高又俊俏的男子,这长安城中,没有人比太子殿下更合我的意了。"
说着笑了笑,放眼望向大帐方向,发现居幽已经站在帐外了,忙对陆观楼道:"我家阿妹来了,驸马自便吧。"撂下话,便错身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陆观楼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迷惘。是自己太多心了吗,本以为她会因他的爽约而耿耿于怀,但现在看来并没有。她还与以前一样乐观豁达,人生也一帆风顺,甚至比前朝时期更加春风得意。
还有她说的个头......想想自己,确实无法和太子相比,人家又高又俊,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自己到底在为她遗憾什么?遗憾她有朝一日会成为这个王朝的皇后吗?然后再一琢磨,顿时觉得自己如此自以为是,好在她懒得搭理他,否则要闹出大笑话来了。
居上那厢呢,边走边嘟囔,略有才情的男人大多自恋,以为自己风度无边,天底下所有女郎都会为他们黯然神伤。殊不知她有她的办法,一段感情不成,立刻投入下一段,伤心维持不上两天就散了,世上没有人值得她为之肝肠寸断。
抬头看,居幽正向她招手,笑着说:"阿姐,我找了你半日,原来你在这里。"
居上忙迎过去,无奈道:"我听见马鸣,以为我的檀奴出了什么岔子,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上一个脸比马还长的人。"
居幽一听就明白了,她说的是陆观楼。
姐妹两个相携往回走,居幽边走边问:"他找你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嫌日子过得太平了?"
居上一哂,"他觉得我会为他伤心欲绝,特来向我赔罪。"这些闲杂人等就不要再议了,居上关心的另有其人,问哪个是彭城郡王,"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居幽朝一个穿着麝香褐圆领袍的男子递了递眼色,"就是他。不会什么花言巧语,但我上马的时候,他愿意拿手做垫子,让我踩着上马。"
这样一说,居上顿时觉得这位郎君甚好,口才不佳,却是实干派。居幽的个子不算高,上马必须借助脚凳。但每次骑马出行,带着脚凳很麻烦,若有这样一位郎君在身边,那可实在太方便了。
方便很重要,居上语重心长告诫居幽:"这样的人,你要好好珍惜,不要欺负人家。"
居幽呆了呆,"阿姐这话应该对自己说。"
居上诧然,"我?我从来不曾欺负太子啊,你看上回我装病,自己睡在外间胡榻上,把床让给了他,难道对他还不够好?"
其实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来全家人一致觉得太子很关心她,反倒是她,好好的装心口疼,纯属吃饱了撑的。
居上从居幽的表情里看出来,家里人已经向太子倒戈了。不由感慨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自己在辛家混了十七年,还不如头一次登门的凌溯,真是失败。
这里还没有懊恼完,独孤仪便上前来行礼了,长揖唤了声辛娘子,然后十分艰难地找了两句家常话:"今日天气真好,适合跑马。"
居上差点笑出来,硬给憋回去了,点了点头道:"郡王赶早去待贤坊接了二娘吗,出门的时候怕是坊门还不曾开吧?"
独孤仪说是,"出门太早了,怕二娘子还没起身,就在坊中等了会儿。"
看看,如此体贴的男子,凌溯相较之下可差远了。
反正这门亲事很好,这位郡王生得英武,人又细致体贴。很多时候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待他去与凌溯兄弟汇合,居上偏头对居幽道:"我就喜欢办实事的人,比纸上风花雪月强多了。"
居幽细想想,也确实如此。之前韩煜给她写诗,融融桃花面,盈盈柳叶眉,写得那叫一个缠绵,自己捧着信纸感动坏了。后来才知道,一首诗可以送给千人万人
,她的信果儿比她先看到,她的感动,也是人家感动剩下的。
唉,不谈了,往事说起就尴尬。青春岁月,吃一堑长一智吧。
那边郎君们跃跃欲试,准备上马狩猎了。狐哨吹响,豹奴和灵缇就位,天上也盘旋起了放飞的鹞鹰。
女郎们站在边上旁观,头一轮狩猎过于凶猛,并不适合女孩子。等第二轮时,猎物基本已经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时候相对更容易捕获,追赶起来也不那么危险。
外围的翊卫吆喝起来,驱赶猎物。远处的树林眼见沸腾了,草丛急速摇动,偶尔能看见一蹦老高的兔子。
又一声狐哨响起,豹子和灵缇都解开了项圈,如箭离弦般飞窜出去。狩猎与打马球不一样,马球场上的竞技还留有余地,不像狩猎,能够看出他们在战场上厮杀是个什么模样。
马蹄扬起冲天的烟尘,手中箭矢迅疾如流星,只一个错眼,那些人便化作了远处的小黑点,很快消失在丛林之间。
女郎们都捏着一把汗,都关切自己的郎子,待人马去远后,大家才松了口气,相顾笑得讪讪。
内侍上前来,请诸位娘子落座,旁边的空地上已经燃起了火堆,只等着郎君们带着猎物回来,架在铁架上烤制。
但女郎们有玩性,随意找几样点心放在火上烤,面皮给烤得滋滋作响,再吃上去仿佛另有一番风味。
居上也拿了两块毕罗来,眼看着里头樱桃馅儿笃笃冒泡,"啪"地破开一个口子,香气四溢。
居幽蹲在一旁拨火,不经意提起五兄的那件事,垂着眼睫道:"那位女郎执着得很,隔日便让人在对面巷子里守着。今早我出门,又看见那辆马车了,阿娘也起了疑,说近来老见有人在对面晃悠,还问查嬷嬷,究竟是什么人,让过去探听探听。"
这种事,要是让长辈们知道就闹大了,五嫂一直瞒着阿婶,想必打算悄悄解决吧。
居上说:"由她去吧,再过阵子就安生了。"
这里说着,听见旁边女郎笑闹,沛国公主拽着六娘的手道:"这么精美的跳脱,大历上下找不出第二只来了,是贵妃娘子赠给阿姐的?"
居上一向不怎么看重首饰之类的东西,但六娘被撸起的袖子底下,确实藏着一只五彩的跳脱。那跳脱一圈一圈扣住雪白的手臂,在日光下出奇耀眼,六娘抿唇浅笑,"正是呢。那日我进宫拜见贵妃娘子,贵妃便送了这个给我。"
居幽闻言立刻捅了捅长姐,"皇后殿下送首饰给阿姐了吗?"
居上说没有,"我只在中秋宴上见过皇后,那时候乱哄哄的,送什么首饰呀,该送的东西,过礼时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话虽这么说,可见裴贵妃很看重镇军大将军这门亲。武将掌兵权,兵权在定鼎天下时最管用,居上虽不说,心里多少也有些打鼓。
嗬、嗬——
女郎们蹲在火堆前瞎胡闹时,郎君们满载而归了,因都是打猎的好手,猎物数量相当可观。
凌溯和凌洄回来得最晚,两个人带回一只好大的獐子,一下扔在地上,激起一蓬烟尘。
凌溯道:"这片林场肥沃,没想到喂了这么大的獐子,个头不比北地小。"
獐子肉肥美,大家欢欢喜喜让内侍分肉,送到火上烤制。居上吃了两块,总觉得有股腥味,端过饮子喝了两口,把肉放下了。
凌溯纳罕地追问:"你不喜欢这种肉?"
居上说不好吃,结果换来凌溯的嘲讽:"看来小娘子更喜欢在家吃烤兔子。"说得居上牙根痒痒,狠狠白了他一眼。
站起身,她扑了扑手道:"我去射只雉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