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静华习惯了忙碌跟节俭。
她本来也想出去旅游,但一看票价以及住宿的费用,顿生退意,很多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出去碰碰运气--旅游当然可以,可上班后也有节假日,先找到工作再考虑这个也不迟。
求职路上也是四处碰壁。
她对海余路这一片比较熟,思来想去,还是来这边找工作。临近中午,她也累了,准备随便找家面馆凑合,却在路上,被人塞了传单,她无奈不已,却还是接过。
进了面馆,点了碗最便宜的素面后,百无聊赖,她只好扫了扫接过来的传单,都是一些招租信息。
准备扔进垃圾桶时,不经意地瞥见那一格一格的信息中的一张并不起眼的照片。
她原先上班的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比较老旧,但租金相对而言便宜很多,没有很规范的管理,新旧交替,光是她在的这一段时间,隔壁的办公室就已经换了几次公司名。
这一切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传单上的这小小的照片。
照片里,只是有人在拍廊道。
一般这样的拍摄,也很容易将其他人拍进去。简静华定定地看着这照片,她其实这些年来就没睡过几次好觉,睡不好心情也焦虑,遇到丁点大的事手也发抖。
她多希望自己不认识这照片上的这个人。
简静华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来,几乎快带翻了桌子上一次性杯子里的水。
店内员工端着她要的那碗素面出来,却见她跟后面有恶鬼在追她般逃离,他大声喊:"哎!你的面不要了?"
简静华充耳不闻。
她一路疾走,只剩下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
明明今天阳光明媚,她却无端地脚底生寒,心里发冷,整个人像是被人关进了冷冻冰库。
回到家后,看着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睡觉的猫咪,她的心突然地平静了下来。她原本应该歇斯底里,应该疼痛难忍,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刻,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平静而且无畏。
她看着那个自己再次附身,将躲在这个身体里焦躁胆怯又可笑的自己赶跑。
"方礼,"她拨通了外甥的号码,语气是很罕见的温和,"今天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来小姨这里一趟好不好?"
季方礼本来是没有空的。
他被季柏轩安排进了东城的一所国际学校,季柏轩对他的未来规划得很明确,高中之后,他就会前去国外念大学,现在只是让他提前适应一下。才进新的学校,他感觉新鲜之余,更加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这所学校的第一道门槛学费就已经筛掉了普通人,他现在的新同学家境普遍都优越,听他们聊天时提起的内容,他就感慨不已。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一头扎了进去。
仿佛这是一处温泉,等他再起来时,势必要洗干净过去十六年的点点滴滴。
“好,我下午放学了就过来。”
他之前也接到过小姨的电话,小姨失业之后焦虑不已。
他却不懂,明明小姨自己都说了,晚姨都在劝她让她享受生活、四处走走,她怎么连晚姨的话都不听了?他相信,如果是晚姨遇到相同的事,晚姨绝对不会抱怨,也不会怨天尤人,更不会整日郁郁寡欢。
季方礼一边叹息一边又无奈地来了这又脏又乱的小区,还好以后他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一进屋子,他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简静华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吃着酸奶。
"您什么时候喜欢喝这个了?"季方礼找了一处他觉得最干净的位置坐下,"您要是喜欢喝,我让人多送来一些,比这个好。"
简静华垂眸。
她最喜欢喝的就是酸奶,只是每次去超市买了,她都舍不得喝,全给了他,连别人分给她的,她都要拿回来放好,等着他下次过来给他,以致于相处十六年,他都不知道她喜欢。
"方礼,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她笑着说,"我又找到了新的工作。工资待遇比上一份工作要好一点,是双休。"
说完后,她按住要发抖的手,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季方礼还太小太年轻。
猛不丁听到这个"好消息",他愣了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他也想掀起唇角,可眼里的错愕跟失望令他的神色看起来是那样的古怪。
即便他天赋异禀,简静华比他多出来的二十来年的人生经历也不是虚长。
更何况他们当了十六年的母子。
简静华捧着这一杯酸奶,她又含笑道:"东城虽然气候差了些,但工资水平还是比南城要高。虽然你晚姨总劝我享受生活,但我想了一下,我还是想离你近一点。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心思去外面旅游,有你,有你晚姨,还有猫咪,我感觉日子也挺开心的。"
季方礼闻言,一颗心直至下沉,他几乎都快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
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这样黏糊拧巴!
你究竟是要报复季柏轩,还是报复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话都快到嘴边了,他闭了闭眼睛,将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这一刻,他原本刻意遗忘的事情通通都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童年时她喜怒无常,她歇斯底里的哭骂,她的爱恨交织。
再次睁开眼睛,他的神情漠然了许多,已经换上了面对外人时的面具。
"那就好。"季方礼面带笑意,温和地说,"只要您觉得开心就好。"
一直以来,都是她开心就好。
她从来都不会考虑他的处境,竟然还可笑地说,拿他当亲生儿子。
他只庆幸,自己真的不是她的儿子。
简静华嘴角带笑,嚼着酸奶里的草莓果粒,她好像都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眼前这个人,仿佛一夕之间,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怪物。
她岂止是不认识他,她连自己也不认识了。曾经的她多么勇敢,曾经的她脾气多么暴烈,是那个啼哭的孩子束缚住了她,他一声又一声的妈妈,让她完全失去了自我。
初三下学期的第一天没有晚自习。
郑晚带着郑思韵前往成源集团。两辈子加起来,这是郑思韵第一次来到成源,她以前虽然也在大公司任职,但公司跟成源并没有太多业务上的往来,即便有,那也是很大的项目,不是她这样年轻的员工能接触到的,她难掩好奇,左看看右看看,最近她跟严煜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久到她打从内心深处,已经厚脸皮地把自己当成了五月份才满十六岁的初中生。
初中生,有强烈的好奇心应该很正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