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机械地回着消息,同时忽视其中一些消息,让那些消息随着时间下沉、下沉、再下沉。
大过年的,他好不容易喘一口气,回到家,见到父母,却变成这样。
经海平作为父亲、泛海前CEO,本应该是最理解他、最支持他的,然而好像并非如此。在经海平的心里,似乎别的更重要些,而不是泛海。
或者说,泛海虽重要,但经海平不完全理解经鸿的如坐针毡。他还以为泛海是庞然大物、超级巨头,那点事儿无关痛痒。可经鸿不那样觉得——在他眼里,群狼环伺,一不小心就要被食肉啖血。
他想捉住之后所有增长点,至少是多个增长点,否则,一旦手上这些产品被代替、被遗忘了,泛海这艘大船就沉了。
忽然,一条消息跳到最顶上。
刚刚才到的。
经鸿:“……”
见到消息的同时经鸿呼吸滞了滞,而后拇指轻轻一点,点开了“周昶”的聊天框。
很常规的拜年消息。
没什么东西,聊天框里躺着一个孤零零的“新年好”的功能红包,基于聊天软件每年春节都会上线的拜年工具。
没什么话。
进可进,退也可退,分寸拿捏到了无可指摘。
一个普通拜年红包,而已。
经鸿点开那个红包,发现是8.88。
伴着一句聊天工具自动附带的吉利话:一夜暴富。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经鸿心情就好了一些。
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打过去了几个字:【抠死你得了。】
清辉集团的大总裁,过年红包发八块八。
十几秒钟后周昶那边回了消息:【做生意,确实要精打细算。不然我现在见识见识经总的慷慨大方?】
经鸿挑挑眉,手指一点。发过去了一个普通红包。
周昶点开,红包金额是88.88。
一下多出一位数。
但对于经鸿来说,显然也算不上什么“大方”,同样在“抠死你得了”的范畴内。
【该说什么?】周昶也笑了,发了一句自己刚才在高管群发红包时群里的人说给他的——据说但凡收了过年红包,即使双方并非上下级的关系,接收的人也通常会说这一句:【谢谢老板?】
经鸿打趣道:【周总这话可不兴说。】
很神奇,这几来几回之间,经鸿渐渐安稳下来。
可明明没什么黏黏糊糊拖泥带水的话。
二人随便聊了几句,蒋梅推门轻轻进来,叫经鸿去跟经海平写副对联、聊聊天儿。经海平每年除夕都亲手写一副对联,挂在门的两旁。不愧是有“儒商”的气质。
于是经鸿对着周昶说了一句“老经总传唤,我先过去了”,便锁上屏幕,上楼梯了。
蒋梅跟在后头随口问了一句:“是谁?”她想,不管泛海的高管与合作方,还是经鸿的朋友与兄妹们,她都认识。
可经鸿却没回答蒋梅。
到了三楼,经海平果然在写对联。
写完两张放在一边,经海平抬起眼睛,看见经鸿,在这热闹的除夕夜里有意地想缓和缓和与儿子的紧张气氛,便招呼道:“经鸿,来。”
经鸿说:“嗯。”
经海平一边写,一边与经鸿聊天儿,他说:“纽约的那套房子,我们刚刚请几个人挖开了drive way,在drive way下面装了地热。这样吧,每年下雪的时候,从房门口到大路上这段距离的积雪就都可以自动融化了,不再需要请墨西哥人来清理了。”
经鸿说:“好。”
他之前也听说了,好多富豪已经不再请专业团队打扫雪道了,直接在院子里装地热,可以顺着山道从山顶上装到大门口。
经海平写完了一张,对经鸿说:“经鸿,你也写一张吧,可以挂在里屋房门口。”经海平还是希望温温馨馨地过这个年。于是经鸿又说:“好。”
经鸿练过几年书法,硬笔、软笔都练过。经海平觉得经鸿作为泛海集团的接班人,如果字儿太难看了,不合适,因为经鸿以后总归是要批注不少文件的。
经鸿解开两边袖扣,放在一边,将衬衫挽起几折,露出肌肉流畅的小臂。即使只是折起袖口,经鸿也堆叠得很规整。
两手按在桌面上,经鸿弯着腰,看着桌上红纸,想了想要写什么。而后经鸿提起毛笔,蘸了蘸墨,一手按着桌上红纸,另一只手笔走龙蛇,写了一副四字上联:
【门心皆水。】
门心皆水,物我同春,很经典的一副春联。
意义也好。上联说,自己门前、自己心里全都如同清水一般,清澈、廉洁。表达自己为官清廉的心愿。
下联则说,万物、自己全都进了新一年的春天。既迎春,又抒发了下兼济天下之志。
可不知道为什么,写到“门心皆水”那个“水”字的时候,经鸿突然就想起来了刚才与周昶的那番对话、互相发的拜年红包,还有那个晚上门前湿咸的大海,以及门上、门内湿黏的一切。
那算不算“门心皆水”?
经鸿不动声色,想继续写完。
他将写好的上联放在一边,又一次蘸了蘸墨,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写:
【物我同春。】
物我同春。
写到最后的“春”字时,经鸿落笔有些不稳。
这个字在中文里边好像总有旖旎含义。
他克制住了,慢慢地写。
撇、捺。
快了。
竖、横折钩。
最后了。经鸿尽量稳着手腕,一横,又一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物我同春”终于完成。
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行云流水,自然舒展。
书房的钟轻轻敲响,新的一年来到了。
窗外,烟花在天空中炸裂,明亮而绚烂,鞭炮声音不绝于耳。
旁边,经海平拿起来了经鸿的那副对联,道:“好!好一个‘门心皆水,物我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