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并非宗主的徒弟,而且资历都很深,许多人比穹冥仙尊年纪还大,当年也正是他们支持他上位。
苏陆已经猜出来,那些长老是看出他不愿管理门中事物,由他上位自己才能揽住权柄。
如今看来不止如此。
万剑宗在冀州地位崇高无比,无数人做梦都想拜入武神山,觉得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这种观念正是这几百年来开始流传的,也就是穹冥仙尊上位之后。
万剑宗地位越高,被传得越是神乎其神,越是有更多人挤破头都想进来--
宗门里这些管事的长老们,越能在其中得利,仅是人们抢着入门,那些天灵根地灵根之下的,就免不得往上送好处。
就算很多人达不到万剑宗的收徒标准,那武神山的三千仙门,也都在万剑宗的管辖之下。
无数世家弟子也拜入了宗门,他们和那些长老之间还指不定有什么交易。
整个冀州的尚武风气浓重,这些长老名下还有诸多武馆和兵器作坊,也能因此大赚特赚。
再结合魂晶一案,那些长老想要的恐怕不仅是单纯的"权"和"钱",他们还想要瞒住宗主做一些事。
苏陆沉默的时间稍微有点久,脸色还不太好看。
抬起头时,邹星煌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仙君想什么呢。
苏陆不假思索地道:"前辈肯定是想当宗主,但是前辈年龄又比百里仙君小了不少。"
说完才露出一副失言的样子,然后眼珠一转,"唔,你师父并没有定下嫡传弟子,所以这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邹星煌失笑,"我还道仙君在琢磨什么大事,你说得不错,不过师尊其实是没心思想这些罢了。"
随即默然片刻,"我若是提出来,他多半会召集众人,问问还有谁想当宗主的,然后让我们打一架。"
苏陆:"............除了你师姐之外,还有人一定能打得过你?"
邹星煌扬眉,"你说呢。"
那就是没了。
"但你打不过你师姐,那你俩岂不是剑圣和飞火仙尊--"
苏陆想想不对劲,赶紧打补丁,"性格竟是和他们师兄弟有些相似。"
她着重强调了性格,因为举世皆知,飞火仙尊在本事上不如他师兄。
固然年龄不同,但他们在同岁时的战绩和境界也有差距,但是百里鹰扬和邹星煌没这么大差距。
前者在邹星煌这个年龄时,境界也和她差不多。
邹星煌微微一愣,竟有些高兴,"仙君是这么想的?"
她高兴什么?
苏陆摸不着头脑,"......其实我觉得你比飞火仙尊更真诚靠谱,就像前辈你告诉我穆蕲想杀我,但换成飞火仙尊,可能不会提醒我这种事。"
邹星煌没多想,只以为她打个比方,哪里知道飞火仙尊是当真有机会提醒她小心杀身之祸,却是装傻充愣坐收渔利。
虽然苏陆心里也清楚,邹星煌讨厌穆蕲,若是自己能在比试里反手将穆蕲杀了,这位指不定多开心呢。
不过说他们是一类人,她却也不完全赞同。
"而且江霓多半不会给老人修屋顶,但是前辈会这么做。"
"......仙君真是。"
邹星煌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不说我师祖和师叔祖,反倒说起琅嬛那两位。"
苏陆才想到她必然不愿意成为第二个泷水仙尊。
虽说渡劫失败身死的仙尊太多了,飞升的才是少数。
只是身为仙尊却捞不着宗主的位置,嫡传弟子输了比赛还跑路了,泷水仙尊听上去就有些倒霉了。
而且真相也未必完全就是这样。
苏陆想着想着思绪飘远,如果师父是穹冥仙尊的师弟,其实自己和邹星煌也是师姐妹的关系。
苏陆:"因为我见过飞火仙尊?你俩看你有点像,只是我觉得前辈更好些,再说......你和你师姐的关系好像也还不错?"
邹星煌不置可否,"仙君觉得我师祖和师叔祖的关系很不好吗?"
"我以为是面子上过得去,但要么关系不好,要么关系平平的?"
邹星煌微微摇头,"她俩旧日里也曾亲密无间,后来其实也一直不曾真正远了,私下里相处还是挺随意的。"
苏陆不由讶然,"......但是你师祖从未考虑过将宗主的位置给师妹?"
邹星煌再次摇头,"师叔祖在渡过第六次劫雷之后,心性有些不稳,师祖飞升前告诫她,让她找个地方闭关,不问世事地清心修养几十年。"
苏陆纳闷道:"就你师父的情况来看,即使当了宗主,也可以不问世事吧。"
"那是这些年。"
邹星煌无奈地看她一眼,"当时祭星教风头正盛,魔修们极为猖獗,师尊刚成为宗主时也很忙,最近两三百年倒是平息了,但即使这样,在一百年前,永冬平原的封印尚未解开,都有魔修从魔域里出来闹事,我师尊还宰了前任七杀星呢。"
苏陆的心情越发复杂,"那前辈你呢?"
"我?仙君是说我和师姐?"
邹星煌轻叹一声,"师姐的性子比师祖还沉闷些,连年闭关,这次仙盟大会都不会出来看的。"
"......就是翻版的穹冥仙尊?"
"也不是,她对剑道一途的悟性极高,却没师尊那么狂热。"
邹星煌淡定地道,"她素来不在意'应该如何'只想着'我愿意如何',譬如说这次仙盟大会,我们作为承办仙府的宗主亲传弟子,理应出来露面,然而她觉得浪费生命所以不来,若是师尊嘛,不来的话肯定是在修炼,但若是师姐,可能就是去溪水城的夜市里去吃馄饨了,或者去真泱湖钓鱼。"
苏陆:"......"
邹星煌说完就掏出玉简,叹了口气开始回消息,写了两句就说自己有事要走了。
苏陆知道这阵子她必然很忙,赶忙说不耽误前辈。
然后拿玉简给慕容冽发信,问他那第六次雷劫心性不稳是不是真的。
后者倒是回复得很快,说是半点不假,虽然对于渡劫境修士来说,这本是常态。
"每一次劫雷之后,心神状态可能都会有巨变,你看韩疏雨那小子经常一闭关就是数十年,也是这么个道理,另外,李巍当年确实这么说过,当年我也劝了,可惜你师祖没当回事。"
苏陆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恍惚了一瞬。
她倒是知道前者指的自家宗主流云仙尊,后者指的碧霞仙尊,算起来是师父的师伯,但他没什么好气儿,如今话都说开了,直呼其名也不奇怪。
苏陆:"......虽然但是,宗主其实比你大一些吧,怎么就成那小子了。"
慕容冽表示这些细节无关紧要,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条,"当年我若是没走,兴许还能拦着。"
苏陆最怕他又开始自责,看着这行潦草凌乱的字迹头痛不已。
一时激动干脆写道:"师祖既然是被害了,你在不在估计那些人都得动手,你在的话说不定两个一起弄死。"
慕容冽接着回复道:"那群人都是废物,加在一起也打不过我。"
苏陆气得写道,"谁和你硬碰硬,你瞧他们打得过师祖吗,到头来还不是阴谋诡计趁人之危,就你这个心态肯定会中招的。"
慕容冽:"......"
过了一会儿,传音玉简开始发烫。
苏陆不敢不接,只得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设下重重结界,才激活了玉简。
"师尊?"
她试探着说道,"你没事吧?"
玉简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老三。"
他轻轻地说道,"我曾不止一次输给凌千山,师尊从不责怪我,每回都只是告诉我,我为何会输,下回该如何应对,然而多年过去......忽然有一天,她再也不说了。"
苏陆已经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语句。
"因为她发现,我已经不可能赢了,我也根本无法再应对他的招数。"
慕容冽慢慢说出了这略显残忍的答案。
"我知道人与人的资质悟性不同,纵然都是天灵根又如何?我曾经也将许多天灵根的同门踩在脚下,说起来也是风水轮流转,可惜若是那真正的天纵奇才,这事就永远转不到他们头上。"
慕容冽忽然笑了一声,"你可知我曾经得过仙盟大会的魁首,而那一届他不曾参加。"
苏陆深吸一口气,"师尊,我知道这些年你肯定经常想这些事,然后越想越不舒服,但是......"
"其实没有。"
慕容冽打断了她,"你道我为何天天在云竹湖的小楼里睡觉?我自有法子甩去梦魇安然长眠,那样睡着时便什么都不会想。"
"我幼时失去父母,叔父吞我家产,将我贱卖于市,后来拜于师尊座下,我就随了她的姓氏,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弹琴下棋作画,就如同我的母亲......"
他又叹息一声:"昔日我年轻气盛,在北域与人斗法,输在了那人手里,他将我抓去了至寒山,丢到那熙华仙尊面前,我们还没说几句话,我师尊就来了,差点就将那水晶宫一剑扬了......"
前任祭星教教主本来也没在意这事,见状起身和泷水仙尊过了几招,就直接放人了。
毕竟那是祭星教的地盘,她们若是大动干戈,届时将至寒山毁了,损失最大的还是这群魔修。
"即使如此师尊也不曾怪我......那些年我心高气傲,做了许多类似的傻事,师尊每每为我善后,或是救我性命,最生气的一次,也不过是用剑柄敲了我的脑袋。"
"我最后一次输给凌千山,输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我不敢去看师尊,愧疚得几欲自尽,我无颜面对师尊,也不想听门中的冷嘲热讽,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们,就离开了,后来师尊用玉简与我传信,让我在外面散散心......没想到不久后她就遇害了,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
他的声音仍然低沉,却已有了哭腔。
"老三,你可知道,韩疏雨曾经与我说过你身上的诅咒,说多半是出自上官家的秘咒,也就可能是林瑚下的手,那时我就在想,倘若师尊还活着会如何,虽说那样你我多半不会成为师徒,我知道这道理,但我仍是忍不住去想......"
"师尊若是知道徒孙身上带着那诅咒,她恐怕早就杀到浮罗山,逼着林翡......逼着紫青仙尊出手为你解咒,否则就将那群玉宫彻底劈碎......"
他嘶声道,"若是如此,你怎会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怎会在秘境重伤逃窜,怎会需要在锻空炉备受煎熬!"
苏陆全然动容。
她抬起手摸了一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滚落了满脸眼泪。
苏陆咬了咬牙,"师尊,我要和你见一面,我有东西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