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战马带来的势能成为比骑兵手中兵器更可怕的大杀器,没有兵卒能够抵挡住战马的冲锋。
骑兵的力气在战马奔驰的势能下,也能轻松将原本站着很难砍动的骨头轻松砍断。
训练了马背作战,有了马镫的骑兵,对寻常步卒就是虐杀。
项燕看出了这一点,只能亲自率领轻骑兵与李牧交战。
但李牧在楚军混乱的军阵中,居然比项燕这个楚国主将更灵活几分。
他总能避开项燕的骑兵,一头扎进另一堆混乱的楚兵步卒中。
项燕跟在李牧的马屁股后面追,越追越心惊。
他看出来,李牧虽然手中的长刀不停,但仿佛能一心二用,总能观察出楚军军阵的薄弱处,时刻带着身后的人变换线路。
居然有人能在敌方军阵中来回冲锋?!这还是人吗!!
项燕跟在李牧身后,明明能看到李牧的背影,明明离李牧只有一点距离,好像只要再在马屁股上抽一鞭子就能接触到李牧,但他心中却越来越绝望。
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为何他已经竭尽全力,却感觉越来越远,永远也接触不到?!
这天底下,还有比李牧更杰出的将领吗?
在敌阵中轻骑兵冲锋,反复冲锋,哈哈哈哈,还有谁能做到?!
项燕崩溃了。
若朱襄得知项燕的崩溃,会拍拍项燕的肩膀,告诉他不用太绝望,因为他孙子项羽也能做到。
可惜,项羽和李牧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不可能跟随项燕与李牧对抗。
何况,李牧如果遇上项羽,大概就不会去玩什么骑砍,而是用兵力堆死项羽了。
现在项燕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天赋绝伦的孙子叫项羽。
他的马跟在李牧身后,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伫立到了原地。
“将军……”副将也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四处都是楚军的惨叫声。
两军交战,只需要一次接触,便可以决定胜负。
现在楚军虽然兵力尚存,但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楚军已经败了。
项燕手中这支以他私兵为主的精兵,已经败了。
项燕闭上眼,满脸绝望。
他错了,他不该与秦军正面对垒。
秦军用激将法逼他出战,就是让楚军以短处攻秦军的长处。
秦军的长处是什么?战斗素质远高于楚军。
楚军的长处是什么?是地利人和啊。
可惜就算再来一次,他可能还会中计。因为他也有了轻骑兵重骑兵,他还自认为和李牧是一个层次的将领,他更不相信楚军的战斗素质比秦军差这么多。
李牧看上去没有用计,实际上计谋狠狠地扎在了他和楚军人性的弱点上。
这场战斗看似现在还没结束,但在他中了李牧激将法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结束。
那时候自己就已经败了啊!
“将军,赶紧收拢残军,该来得及!”副将提醒,“项城还未破!我们联络其他郡守和封君,还来得及!”
项燕从绝望和崩溃中回过神。
他深吸一口气,道:“对,楚国还没有输!”
我项燕输给了李牧,但楚国还没有输给秦国!
项燕立刻放弃继续追击李牧,鸣金收兵。
楚军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精神振作,开始突围。
李牧已经冲到了楚军身后。
他甩了甩砍人砍酸的胳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液,在战斗时冷漠的脸上再次浮现笑容。
“项燕看来慌乱了一阵子,现在才鸣金,有些晚了。”李牧道,“蒙恬,接下来该如何做?”
蒙恬大声道:“我军已经到了预定位置,围三面,放一面,让楚军去冲击项城!”
李牧笑着赞许道:“好,下令吧。”
蒙恬把袖子撸起来,屁股左突右突,把想要和他抢的其他同僚挤下去,拿着鼓槌使劲击打战鼓。
合围了合围了!
秦军在冲锋的时候,已经与楚军完成了位置互换。
重骑兵和轻骑兵在原本楚军的位置,步卒兵阵在两翼,原本秦军布阵的地方空了出来,成为一条逃生通道。
项燕鸣金收兵的时候,楚军自然向人最少的地方突围,溃兵毫不犹豫地朝着秦军口袋没收拢的地方冲去。
项燕带着将士冲出一段距离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面前,横着一条颍水。
“秦军故意把我们往死地赶?”楚将咬牙切齿,“将军,只能背水一战了!”
“不,看那边,有浮桥!”有人眼尖道。
在他看到浮桥的时候,许多楚兵已经爬上了浮桥,朝着对岸跑去。
项燕一愣。颖水上怎么会有浮桥?
很快,战场附近地形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马蹄一顿。
“不,不能过去!全军听令,不准渡河!”项燕大惊失色。
他猜到了李牧的算计!
颍水后面是什么?是项城啊!
这么多溃兵冲击项城,李牧是想让他手下的楚兵替秦军攻城!
但人在绝境之中看到了一条生路,还有人已经踏上了这一条生路,主将的命令,不可能抵得过求生的欲望。
项燕不断命令楚军不准渡河,楚军涌上浮桥的速度却更快了。
项燕命令亲卫斩杀不听命令的楚兵,守在浮桥口不准楚兵继续渡河。
在浮桥上的楚兵更加拼命地逃跑,生怕被项燕抓住;没有冲上浮桥的楚兵看见楚将身后成功逃生的同袍,又回头看着黑压压的秦军,心头一横,举着手中兵器冲向了项燕。
生路就在眼前,将军又如何?和他拼了!
李牧特意建造的这座宽广又结实的浮桥,成为了项燕亲兵和寻常楚兵的战场!两方在浮桥口杀红了眼,已经分不清敌友!
项燕在阻拦楚兵渡河的时候,也下令烧桥。
但浮桥建在水上,本来就很难烧着。李牧又特意将其建的非常牢固,等项燕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建桥了。他们在楚兵的攻击下,短时间内很难毁掉浮桥。
李牧带着秦兵缓缓压来,如同乌云一般。
楚军聚集在了浮桥口,秦军轻松将浮桥口的楚军包围。口袋严丝合缝,只剩下浮桥一条生路。
这条生路,却被项燕把守,楚兵不得通过。
项燕眼睛都杀红了。
他本是一员凶狠猛将。但在这一战中,死在他手中的楚兵,居然比秦兵还多!
李牧见前方战势稍缓,命令秦军弓|弩齐发,再次给楚军蒙上了一层死亡恐惧。
然后,他让秦军中的楚人用着楚国各地乡音大喊:“项将军,你是要逼死同袍吗!”
项将军,你是要逼死同袍吗?
项将军,你是想让跟着你打仗的楚人死光吗?
项将军,你是疯了吗?居然对楚人同袍兵戈相向!
快睁眼看看,你杀了多少楚人!
楚音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从秦军传到了楚军溃兵耳中。
楚军溃兵也不由红着眼质问他们的将军,为何要守在他们唯一的生路上?为何不杀秦人,要杀他们这群同生共死的同袍?!
项将军,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身边都是死不瞑目的楚人同袍!你敢睁大眼睛看看吗?!
“将军,我们也逃吧。”
项燕的副将亲卫都撑不住了, 他们哭着道。
项燕茫然地放下手中武器,楚兵如潮水般从他身边涌过,涌向浮桥。
“逃……吗?”项燕自言自语。
副将道:“就算项城破了,但楚国还有很多土地,还有很多座城池,我们还能守!”
项燕回神,振作起来。
“对,对,还能守!”他也上了浮桥,“去项城,如果项城城破,随我混进去,救出楚王!”
楚国还没输,还没输!
项燕也策马上了浮桥,楚军溃兵渡过颍水再无阻拦。
秦军收起弓|弩,静静地等待楚国溃兵全部渡过浮桥时,才踏上了浮桥。
而溃散的楚兵,居然忘记了把身后浮桥毁掉。
他们都在逃命,都只看得见眼前,不敢回头看黑压压的秦军。
……
在项燕和李牧决战的时候,项城没想过突围。
李牧带了十万精兵前来,后勤民夫有二三十万。当他离开项城的时候,民夫就扮作精锐秦兵,在项城各处城门巡逻。
因为秦军一直围而不攻,项城几次试探性突围被狠狠地揍了回去,又不能与外界联系,不知道项燕已经来了。所以他们只当今天是寻常的被围的一天,不知道李牧已经率领精兵离开。
直到楚军溃兵到来时,每日都会亲自来城墙观察的楚王启才意识到了不对。
哪来的楚兵?!
“大王,城下溃兵说他们是临武君的兵,求我们开门。”守城武将道,“临武君,临武君败了?”
楚王启茫然失措。
临武君来了?临武君和秦国打过了一仗了?临武君……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