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立刻道:“你舅母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要忙碌那么多事,哪有精力带孩子?好吧好吧,我带。你小时候胖乎乎的时候,你舅母都抱不动你。”
秦王政:“……”什么叫作我小时候胖乎乎?舅母没有抱不动我!我不胖!
秦王政突然觉得,舅父离开也是好事,免得天天在他面前说些不存在的事。
“我让成蟜去辅佐舅母。”秦王政眉头拧成一团,“若舅父舅母不在咸阳,两位太后太宠溺成蟜,怕是会把他宠坏。”
他瞪了朱襄一眼:“舅父你也太宠溺成蟜!还是舅母好,能管住成蟜。”
朱襄道:“这倒也是。你小时候太过顽皮,也只怕你舅母。”
秦王政:“……”
他拂袖离开。
滚吧舅父!不要再回来了!寡人不想听你说话!
朱襄笑得眼角皱纹舒展,绽放如菊。
每当看见政儿耍小脾气,朱襄就特别高兴。
……
秦王政准备回秦国时,雪姬匆匆驱车赶到了赵国。
她也是赵人,听闻赵国灭亡后,忙来帮秦王政安抚赵人,教导他们种植和纺织棉布。
庶人原本穿麻衣,粗麻不仅难以纺织,产量极低,还十分粗糙,能把皮肤磨破。
庶人的皮肤都是这样磨红磨破中变得粗糙。
棉花即使纺织成粗棉布,也比粗麻布柔软和保暖多了。若在里面塞满棉花,比塞枯草和芦花更保暖。
庶人甚至只需要一床棉被,到了夏季就重新打碎晒干,然后混入一些新棉花弹成新棉被,冬季仍旧很保暖。
雪姬见到了秦王政,也与秦王政约好了每年一起过年。
秦王政见到舅母时原本很高兴,但舅母一见到他就怀念得双眼微红,从发丝捏到手指尖,嘴里不住念叨瘦了黑了,真是受不了。
朱襄抱着双臂看雪姬对秦王政捏捏抱抱不断唠叨,对自家政儿求救的神情视若无睹。
久别见慈母,不被慈母唠叨怎么可能?反正一年就唠叨一次,政儿你好好受着。
秦王政在朱襄面前,若是心里不爽了,立刻就拂袖走人,还会丢给朱襄一双白眼。
面对舅母,秦王政就唯唯诺诺,不敢造次。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啊。朱襄心里高兴极了。
还好秦王政还要回咸阳,终于摆脱了雪姬的唠叨。
雪姬和朱襄短暂重聚,留在赵国抚民。
廉颇也留了下来。李牧和王翦回到了南秦继续监督楚国。
秦王政回咸阳后,就会让成蟜带着小扶苏过来,让舅父舅母接着带孩子。
或许朱襄真的很会养孩子。小扶苏被其他人带的时候,即使宫中人已经很尽心了,秦王政还亲自监督过,但小扶苏仍旧时常得病。
朱襄带孩子的方式似乎比其他人还要粗糙一些,但小扶苏就是不常生病,食量也大了许多。
华阳太后和夏太后都很好奇朱襄带孩子的本事。
在围观了一阵子之后,两人仍旧不明白朱襄为何能把孩子带得比其他人带孩子更健康。
或许,朱襄真的是半个神仙?
朱襄当然不同意她们的迷信。
他带扶苏带得好,只是因为常带扶苏晒太阳和走路。而宫里人担心扶苏磕着绊着,总不让扶苏出门,更不敢让扶苏下地。
小孩子既不运动,也不晒太阳,怎么长得好?
再加上自己饮食搭配更用心,又能看懂扶苏小婴儿的表情,来琢磨扶苏对口味的偏好,扶苏当然长得更好。
他以前就是这么带政儿。
比起政儿,扶苏其实难带一些。政儿要成熟得多,只是偶尔主意太大,不太听话。
但有雪姬在,政儿不听话就揍屁股,大部分时候政儿都很好带。
扶苏的小脑袋还没有发育完全,做事没有逻辑,就像是一只仅靠本能的小动物。朱襄要花费很多时间来了解他的需求。
不过或许政儿的孩子确实比旁的孩子厉害。扶苏会说话之后,聪明就与日俱增,现在已经能完整表达自己的需求。
朱襄不断夸赞扶苏很好带,秦王政嗤之以鼻。
他无论怎么看,胖儿子仍旧是个蠢的,连成蟜都不如。
成蟜听了大兄的夸赞,笑弯了眼。
虽然大兄有了儿子,还是疼我这个弟弟。
“大兄可以让你聪明的弟弟留在咸阳吗?我还小,不能长途奔波劳累。”成蟜十分认真地撒娇,“外面坏人那么多,如果骗了我怎么办?我不想给舅母添麻烦。”
“滚!” 秦王政直接让人把成蟜捆起来,与扶苏一起塞进马车,赶紧送走,出了咸阳城才给他解开绳子。
成蟜唉声叹气,对身边的蒙毅道:“我大兄是不是太暴躁了?”
抱着孩子,手足无措的蒙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为何也被秦王丢出了咸阳城,要去给朱襄公打下手?
虽然他现在已经能与朱襄公谈笑自若,但仍旧没有做好在朱襄公身边服侍的心理准备。
成蟜见蒙毅额头冷汗直冒,说不出话来,嘀咕道:“怎么是个傻的?唉,看来不能指望。”
蒙毅回过神:“指望什么?”
成蟜道:“当然是指望你帮我一同敷衍大兄。”
蒙毅疑惑:“我侍奉朱襄公,公子去吴国夫人身边,我要如何与公子一同敷衍君上?”
他准备打探完消息,立刻写信给秦王告密。
成蟜一本正经道:“我要留在舅父身边。舅父心软,不会强求我做事。你与我一同向大兄写信,说舅父忙碌,离不开我!”
蒙毅对成蟜翻了个白眼,懒得理睬成蟜的胡思乱想:“吴国夫人劳累,公子真的不去帮忙?”
成蟜眉头紧锁,然后唉声叹气:“大兄真是抓住了我的软肋。”
我成蟜虽然是个纨绔,也是很孝顺的纨绔。可恶,大兄居然用舅母道德绑架我!
……
秦王政离开赵国后,分散在平原君和平阳君封邑的朱襄同村乡亲才陆续回到家乡。
其实秦王政可以等到他们回来,但他还是提前走了。
朱襄知道,政儿是近乡情怯。
原本那些村人会慈祥地呼唤他“小公子”,孩童会无视身份与他玩耍。现在他是秦王,这些人都会匍匐在他脚下,以往的一切都已经化为褪色的记忆。
秦王政不想用这些人现在的模样,替换掉他曾经美好的记忆。自家政儿的性格有多别扭,朱襄和雪姬都是知道的。
何况十几年过去,对于庶人而言,恐怕还记得曾经那位胖墩墩小公子的人已经不多了。
就算是在平原君和平阳君的封地,他们也得应赵王的征召,服徭役,服兵役。遇到蝗灾,他们仍旧会饿死。
因为赵武灵王的改革抓稳了军权,所以赵国是除了秦国之外,郡县制做得最好的国家。封君的权力比他国小一些。赵王对封君封地内的庶民管辖权力要大许多。
朱襄和雪姬接见了回来的人。
人很多,认识的人不多。
偶尔有几人眼熟,但他们看着朱襄和雪姬那闪烁和畏惧的眼神,让朱襄和雪姬想唠叨家常的话都说不出口。
朱襄试图去寻找和政儿交换过礼物的孩子,却得知那家人还在,但政儿送给他的帽子,早就被他换了一块馍,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那个孩子很幸运地还活着。
他原本也想一直留着那个帽子。
他从未有过这么漂亮的帽子。
但他都已经留了帽子十年,却遇到了蝗灾,只能把帽子拿出去换吃的。
那个明明年轻,但面如沟壑,身形佝偻的农人感叹,那时候没人有粮食,他以为换不到。没想到有个身着华丽衣服的好人听到了他的故事,用手中正在啃的一块白面馍,换得了他珍藏的帽子。
他从未吃过那么好的馍。
饿的时候舔一口,再吃点草根树皮,就能熬过一天。那块馍,他整整吃了一个月。
幸亏有那块馍,他才能活下来。
朱襄知道一块馍是不可能让人活一个月的。那块馍大概成了这个农人的心理寄托,让他吃着草根树皮虫蚁活了下来。
人的意志力很顽强,有时候就需要这么一块“馍”。
农人不知道他卖掉了秦王政送给他的帽子失去了什么,但不卖掉那顶帽子,他就会饿死。他也没得选。
不过朱襄已经确认他的身份,即使他没有帽子,朱襄也会替政儿赠送丰厚的礼物,并教导他用这些钱财置办田地家宅,供养孩子读书,争取让孩子进入学院、学府、学宫,以后当个官吏。
农人连连点头,看着像是听进去了。
朱襄希望他听进去了,希望他能抓住这个机会。
朱襄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一月之后,有人拿着帽子来向他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