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灭蝗行动持续三月。
从秋到冬,直到地上的叶子都快被蝗虫吃尽了。
蝗虫最爱禾本科的植物,如棉花等植物的叶子,它本应该是不爱吃的。
但集结成蝗灾之后,大量的蝗虫聚集在一起,遇到叶子一拥而上,大部分蝗虫都一直陷入半饥饿状态。
这时候,它们什么叶子都吃。
它们甚至连濒死受伤的牲畜的血肉都要咬两口。还好它们不袭击活着的生物,否则这么多蝗虫,不知道要杀多少人。
秦国本土蝗虫控制得很好,蝗灾没有第一时间爆发。蝗虫肆虐完东方之后再来到秦国,给了秦国抢收的时间差。
秦国又种植了大量埋在土里的土豆、红薯。这些农作物即使叶子被蝗虫吃了也不会影响收成。
当十二月快结束的时候,或许是老天终于折腾够了,天降大雪,给了蝗灾致命一击。
全国秦人持续一整年,决战近三月的人蝗大战终于落幕。
秦王子楚登祭台,祷告天地,祭祖祭神,也首次祭秦国所有参与这次灭蝗大战的人。
太子政站在秦王子楚一侧,仰头看着努力抑制着咳嗽的君父,手在袖子中攥紧。
只一年未见,君父与当年在寿春见面时判若两人。
而在寿春见面时,君父也在病中,气色并不好。
“君父,该休息了。”太子政不忍道。
秦王子楚笑着拍了拍太子政的肩膀,道:“寡人还不能休息啊。”
太子政垂首不语。
太子政此次回咸阳,是为了正月的冠礼。
秦国宗室戴冠比周礼晚,虚岁二十二岁才戴冠。史书记载中,先当秦王后及冠的秦昭襄王和秦始皇,以及在太子时及冠后当秦王的秦武王皆是如此。
太子政在正月就周岁二十一,虚岁二十二了,该行冠礼了。
待行冠礼后,太子政继位,就能直接独揽秦王大权。这是秦国的大事。
恰好秦国的人蝗大战顺利结束,抢收的粮食和南方运来的粮食,勉强能让秦国人又磕磕绊绊度过一个不会饿死太多人的年,秦国需要举行一个大典仪来振奋人心。太子政的冠礼便在这种情况下筹备得十分隆重。
在太子政的梦境中,他举行的是秦王的冠礼,规格应当比当太子时的冠礼隆重许多。
但看过准备流程之后,太子政发觉,现在他的冠礼,似乎比梦境中当秦王的自己的冠礼要热闹许多。
有荀子操刀,秦国此时的礼仪本就比太子政梦中的秦朝更正式。
秦王子楚又额外给太子政增加了许多流程,比如让两位太后,以及教导过太子政的重臣都来给与太子政祝福。
雪姬正在押运粮食北上途中。她也会赶来参加太子政的冠礼。
太子政看完流程后,心里就一个字,“累”。
看着就累。
但长辈们都兴致勃勃,还想继续往里面增加流程,太子政只能苦着脸任由长辈们折腾。
当丞相蔺贽起头,长平君朱襄附和,相国蔡泽弃权,给太子政的冠礼前加了几场祭祀歌舞时,太子政怒了。
“我要在大雪天穿着厚重的衣冠,站在露天地里看歌舞?!”
朱襄和蔺贽一左一右轮流拍着太子政的肩膀,脸上带着非常慈祥的微笑:“你一生就一次的冠礼,该有的都有。放心,不会冻着你。”
太子政立刻去找荀子告状。
荀子想了想,叹气道:“虽然过于繁琐了些,但君上都同意,就这样吧。”
太子政气得满脸胀红,又去找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告状。
两位太后非常好奇地问是什么祭祀歌舞。
太子政:“……”
他算发现了,长辈们都不会考虑他的心情,只想自己热闹。
不过一个冠礼而已,简单走完流程就行了,何必折腾一天?这不是浪费工作的时间吗?
朱襄听着太子政的抱怨,笑得直不起腰。
嬴小政现在的抱怨,就和后世年轻人结婚似的。
新婚夫妇恨不得扯个证就结束,顶多几个亲朋好友聚一聚。长辈却必须办得隆重,能多热闹就多热闹,吹拉弹唱来一番,各种礼仪都轮一遍。
说起来新婚……
朱襄问子楚:“政儿都及冠了,你给政儿准备的太子夫人呢?”
子楚道:“我看政儿主意大,恐怕想自己定夫人,所以只准备了几个夫人候选,待他及冠之后就赐下去。你给政儿安排的房中人有怀孕的吗?有怀孕的可以先给个名份。”
朱襄疑惑:“啊?什么房中人?”
子楚:“?”
朱襄:“?”
两人面面相觑。
蔺贽干咳了一声,问道:“不会你们二人都以为对方会给政儿准备教导人事的女子,所以都没有准备?”
子楚:“……”
朱襄:“……”
蔡泽扶额:“所以政儿到现在还未通人事?!”
他声调拉高拔尖,快要忍不住咆哮了。
身为贵族子弟,秦国太子,二十二岁还未通人事?!你们两人在干什么!!
子楚立刻道:“朱襄养育政儿,这是他的过错。”
朱襄骂道:“你不仅生而不养,连政儿后院的事都要我操心吗!”
子楚立刻辩驳。
朱襄直言辱骂。
见两人又要打起来,蔺贽和蔡泽把两人拉开,免得两个病号激动过头晕倒。
“行了,你赶紧把你选好的人给政儿送去,让他争取明年给你抱孙子。”蔺贽苦笑道,“政儿身体好,抱孙子的速度肯定很快。”
被蔺贽拉着的子楚一边伸脚去踹朱襄,一边咳着嗽道:“如果我在闭眼之前没看到孙子,都是朱襄的错。”
被蔡泽拉着的朱襄也伸脚去踹子楚:“那是你自己的错!”
“好了好了。”
“你们二人都有错,别争了。”
“快给政儿把人安排过去。”
“给政儿放一个月的假,让他在后院好好耕耘。一月之后才准出院子。”
朱襄听完之后犹豫道:“你们这说法,好像政儿是配种的……咳咳。”
包括嬴小政亲生父亲在内的三人给了朱襄一个平静的眼神。
难道不是吗?
朱襄苦笑:“行吧行吧。”政儿家是真的有王位要继承啊。
不过朱襄对嬴小政的生育能力很有信心。谁不知道,光是秦二世自灭满门,都杀了三十多个兄弟姐妹,他家始皇崽很能生。
唉,政儿及冠之后,就不能再叫他始皇崽,嬴小政了吧。
朱襄惆怅无比。
“政儿怎么一眨眼都这么大了?”朱襄比划了一下腰间,“政儿这么大的时候,好像就在昨日。”
子楚道:“政儿刚出生的时候就很精神,哭嚎声特别洪亮。他从小就不凡。”
蔺贽也惆怅了:“政儿现在是没办法骑在我的脖子上当大将军了。”
蔡泽骂道:“你可别再提这个!每次你都让政儿拿着木剑来戳我发髻!我是练武用的草人吗!”
子楚立刻道:“还有这事?具体说说!”
朱襄道:“那能说的就可多了。”
子楚和朱襄结束争执。四人将手拢在袖子里,站在屋檐下,一边看雪一边聊起嬴小政小时候的事。
嬴小政抱着文书来找君父相国丞相长平君干活时,就见到长辈们把政务丢下,聚在一起聊他的黑历史。
嬴小政恼羞成怒:“我没有尿床!”
朱襄:“有。”
蔺贽:“真的有。”
蔡泽:“似乎……算了,政儿说没有就是没有。”
子楚:“哈哈哈哈哈。”
嬴小政羞恼得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他想起他是来找长辈们干活的,又怒气冲冲转身:“站在这里闲聊什么!文书这么多,都处理完了吗!”
子楚继续哈哈大笑:“你看这个太子,还催寡人这个秦王干活呢。”
朱襄跟着哈哈大笑:“是啊,他这是忤逆,秦王,快罚他!”
蔺贽板着脸道:“世上哪有太子训斥国君的,必须罚!”
蔡泽想了想,决定合群:“如何罚?”
子楚道:“朱襄不是说,政儿最喜欢吃桂花糕?寡人要下令,太子从今以后都不准吃桂花糕。”
朱襄笑得直不起腰:“太残忍了,我同意!”
蔺贽仍旧一本正经:“以政儿的性格,他大概会在当秦王后下诏给桂花糕改名,然后就能继续吃桂花糕了。”
蔡泽也忍不住笑了:“是政儿会做的事。”
嬴小政走进门,把文书往桌案上一丢,转身跑了。
他要去找荀翁告状!
这四个人不仅不好好处理政务,还嘲笑我!
子楚道:“他肯定又去找荀卿了。”
朱襄摇头:“小告状狗。”
蔺贽道:“好了, 别看雪了, 来干活。”
蔡泽揉了揉肩膀,叹气道:“事真多。李牧呢?现在不需要他领兵了,让他也来。”
子楚叹气:“我早就通知他来了,他非说要去雁门郡看看,唉,我看他就是偷懒。”
朱襄点头:“就是就是。”
蔺贽道:“倒也不是。这次草原遭灾也很严重,他去雁门郡整顿军务,以防北胡入侵,也是必要的事。”
四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捡起嬴小政因为愤怒而乱丢的文书。
“可惜李牧不能来参加政儿冠礼了。”
“这确实很遗憾。”
“说不定他能赶回来。”
“等他赶回来就别让他走,让他留下来做事。”
朱襄和子楚肩膀把着肩膀,笑得左摇右晃。
蔺贽也扶额:“蔡泽,你至于吗?有这么累吗?”
蔡泽冷哼一声,衣袖一甩:“你来当相国试试。”
蔺贽立刻道:“不试。”
朱襄和子楚继续肩膀把着肩膀,笑得左摇右晃。
被嬴小政告状后领来“进谏”的荀子,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房间里肆意的笑声。
他也笑着叹了口气,对嬴小政道:“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处理政务,别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