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琢近乎清醒时都在忍痛,偏不爱提,也不怎么吃药,抬起苍白的手轻搭在她肩膀安抚:“没事的浓浓,我不过是比你早走个五六十年,人生在世,活过就行了。”
姜浓眼底浮着泪光:“如琢,你不要走,我很害怕。”
自幼起的情分,她把季如琢视为至亲挚友,心底无时无刻在害怕失去他的一天。
季如琢只是笑,偶尔会看向病房外。
姜浓知道他在看苏荷,那个开始用工作去麻木自己,去逃避现实的胆小鬼。
……
姜浓想趁着季如琢做手术之前,喝一口傅锦鸳敬的茶。
谁知什么都想好了,却未料到傅锦鸳不同意。
小家伙垂在额间的乌黑卷毛被扎起,不知是谁给他还夹了个蝴蝶结,脸蛋白皙漂亮的跟小姑娘似的,微扬起,开始会跟姜浓顶嘴了:“我不要。”
姜浓耐心跟他沟通,指尖理了理那凌乱的小衣领,柔声问:“你不喜欢如琢叔叔吗?”
“不喜欢。”
傅锦鸳一句话,说得她哑口无言。
许是见她表情有点不太好,傅锦鸳眨眨眼,瞳孔颜色又浅,就显得很无辜:“我为什么要认别人做爸爸,我是要换爸爸了吗?不要换吧,傅青淮我挺满意的。”
“不许这样叫你爸爸名字。”姜浓白皙的指节微弯,轻点了下他鼻尖。
傅锦鸳把眼挑起来,清傲的姿态很是勉为其难:“那好吧。”
话落一秒,又说:“谢忱时教过我的,换了谁都可以,但是爸爸不能换。”
他年纪小,虽不懂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来源父亲免费赠予的,却潜意识认定了傅青淮这个父亲,以至于就算姜浓轻声细语跟他解释什么是义子,傅锦鸳依旧摇头:“我就一个爸爸。”
见他不愿意,这种事讲究的是缘分,姜浓自然不会去强求。
季如琢听后,只是笑:“小的这个,倒是跟傅青淮父子情深。”
姜浓略无可奈何,因为同样的话,她被傅锦鸳拒绝后,继而也问过小豌豆。
小豌豆生性温柔,拒绝她还会顾及情绪,先是夸赞了一番季如琢的好,奶声奶气说:“妈妈,我知道您和爸爸刚开始的姻缘是季叔叔一手促成的,他是您的亲人。”
姜浓摸着他的小脸蛋,心是一寸寸软下。
小豌豆又说:“季叔叔的病会好的,以后他跟苏荷阿姨会生自己的小孩。”
姜浓听出儿子的言外之意,嫣红色的唇微微一笑:“嗯,会好的。”
一大一小都不愿认季如琢做义父,这事也传到了傅青淮的耳中,他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很是悠闲的在窗边泡着茶,对面楚绥调侃道:“这两个儿子,不枉三哥亲自喂养。”
俗话说的好,谁养大的,就跟谁最亲。
傅青淮修长冷白的手指端着青蓝色茶杯,轻轻一晃,极淡的茶香在空气中转瞬消散,闻言也只是淡定:“季如琢的病是浓浓这些年的心结,要真抢救不过来,给他名义上一个儿子又何妨?”
话音刚落。
傅青淮薄唇微妙的勾了下,继而又说:“都黏我。”
楚绥听了酸溜溜的:“英年早婚的好处就是有儿子孝顺,真好啊。”
傅青淮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窗外的下方传来了几声。
傅锦鸳蹲在墙角说:“好险啊,差点被妈妈拿去送人了。”
小豌豆坐在旁边台阶处,小手摸着白猫的脑袋,煞有其事点点头:“是呀,招妹,我觉得可能是爸爸想要个妹妹,觉得儿子太多,想送出去一个。”
傅锦鸳:“是养不起了吗?”
小豌豆:“爸爸家大业大的,就算偶尔酒醉金迷一下都可以,怎么会养不起。”
傅锦鸳:“养不起就去外公家,美人舅舅很喜欢我的。”
小豌豆最后得出结论:“爸爸还是想要妹妹。”
傅锦鸳小手指伸过去,顺带揪了一把白猫的尾巴:“老男人都这么痴心妄想的吗?”
窗户上方,恰好偷听到墙角的傅青淮:“……”
小豌豆在人情往来这方面随姜浓,虽不认季如琢做义父,却会主动去医院陪伴他解闷。
随着手术成功,这条命算是暂时又抢救了下来。
苏荷也敢出现在他面前,一来二往的,她跟小豌豆逐渐熟了起来。
季如琢倘若有点精神了,午后时分,会躺在病床上翻几本书,跟小豌豆讲一些故事。
此时的他,往往都是温柔至极的。
苏荷在旁边坐着削苹果,偶尔会游神的想,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私下也会试探季如琢的口风,红唇轻问:“小豌豆很懂事贴心。”
季如琢打完针,缓慢地将袖子放下,遮盖了一截无血色的腕骨几道极深的针痕,随即抬眸,看到苏荷正坐在椅子上,精致的指尖漫不经心似的滑动着手机照片。
连续好几张,都是她跟小豌豆的自拍照。
苏荷又闲聊道:“我们要是有个女儿话,可以跟姜浓做亲家。”
季如琢很明显不接这话,指了指玻璃烧水壶:“渴了。”
苏荷将手机关掉,明明白白盯着他瞧。
半响后。
季如琢漂亮的手指修长微凉,去碰她的指尖:“没力气。”
一提到生孩子就没力气,苏荷不再看这个淡雅苍白的男人。
……
季如琢不愿要个孩子拖累她下半生,苏荷连续几日都没给好脸色看,她只能祈祷着老天爷发发善心,别那么早就让他独身一人命丧黄泉。
所以无论是出差、还是去何处,只要遇到庙,苏荷都养成了进去烧一炷香的习惯。
斐泽一直是陪伴着她左右的,佛前格外寂静,白色的烟雾淡淡絮绕着,而这个苏家最受宠爱的天之骄女甘愿跪于冰冷的地上,额头磕地,许久都未起。
有淡金色光线从雕花窗户而入,洒在她发间和背部,显现出一种罕见的纤弱来。
斐泽看了失神,直到苏荷对笑容慈悲的佛像叩首了三次,微微转头而来,才惊了一瞬。
心底,暗暗告诫自己:
这是苏家的未来女继承人,小苏总。
苏荷并不知道斐泽有刹那间,对自己动过心。
她捐了香油钱,自寺庙出来,有什么心里话,都是跟斐泽说:“佛祖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斐泽压制住心不在焉,神情看上去很严谨:“能的。”
苏荷知道他这话多半是安慰,也不在意,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步走下那青石台阶,极慢,借着树荫缝隙里的一缕阳光,她抬起头,眼睛有理由刺痛,细碎的泪意悄然浮现:“我求诸天神佛能佑季如琢多活十年,斐泽……我无法跟他走的。”
斐泽未料到她想的这么长远:“小苏总。”
苏荷笑了笑:“是真走不了,苏家就我一个独生女,我无法眼看着父亲拼搏一生却后继无人,所以就算成为孤家寡人,也得撑着这份家业。”
季如琢倘若哪回真的抢救不过来了,她也不会自寻短见的。
这点上,倒让斐泽暗暗松了口气。
“我只希望季如琢能多陪我几年吧。”苏荷回头望着那座庙宇,心口堵闷的不行,连笑容都不在明媚:“他一走,这辈子我跟他的缘分就真的断了。”
从今往后,她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就要孤独又寂寞的存活在这世间了。
斐泽望着苏荷凄凉的表情,第一次动摇了劝她回洛城的念头:“或许,您可以跟季如琢要个孩子。”
苏荷想过,做梦都想生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只是半秒不到,就苦涩的摇摇头:“他这人心思缜密,不会轻易给我的,要不是我死皮赖脸要待在医院,当初他早就跟我分的干净了。”
这种事,哪怕是斐泽也别无他法。
他最后就问了一句:“您会爱他多久呢?”
苏荷没有犹豫道:“永远吧。”
她想说爱季如琢到下辈子,却不知有没有下一世了。
烈日的盛夏过去,随着天气逐渐转凉,在中秋节那天,离医院最近的那座桥也终于修好。
清早一大早,苏荷就从公寓出发,特意让司机远远停下,她穿了双新鞋,每走一步,雪白的脚踝上系着的精致链子就会轻轻晃动,上面坠着的琉璃玲珑珠便一路撞出清音。
慢走了十来分钟,苏荷停在桥的最中央,静静凝望着碑上,以心爱之人名字取的桥名:
“如琢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