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策在她的坚持下接过玉佩,认真端详起来:“这玉佩能拆成两半?”
裴雪青点点头:“雪青是月光照雪的颜色,这玉佩动了些巧思,把衣字那一半做成月牙形,将这寓意也囊括了进去。”
沈元策像是思量了会儿:“那你就给我这一半,等我何时能光明正大向你提亲,再给我另一半。”
他转动机括,将玉佩一分为二,把非字那一半还给她。
裴雪青笑着收了回去:“好,那你给我的信物呢?”
“我今日只是来跟你说一声,谁知你这就答应了,我这也没准备齐全……”沈元策摸了半天腰封,只摸出一柄匕首。
裴雪青却眼睛一亮:“这是你第一次遇见我那日,杀那头狼时用的匕首吗?”
沈元策点头:“你若喜欢就给你。”
“喜欢,我当然喜欢,我就要它做信物。”
“那这下礼全了,谁也不能反悔了。”沈元策笑着将匕首交给了她。
“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乌中带金的刀鞘光华流转,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耀目的金光,裴雪青在接过匕首的那刹被光刺到眼睛,猛地闭起了眼。
黑暗里,锋芒留下的余光扭曲了弧度,仍在一闪一闪刺痛着瞳孔,过了许久方才得以缓缓睁开眼来。
耳边的蝉鸣忽而消失不见,入目是一卷白纸黑字的医书。裴雪青趴在案上慢慢直起身子,迷迷糊糊看向周遭。
水榭里没有了沈元策,只有陪着她的竹月。
外面也不是满池芙蕖的夏天,而是明媚的春日。
“姑娘您醒了。”竹月忙上前给她斟茶。
裴雪青怔怔看着竹月:“我方才——睡着了吗?”
“是呀姑娘,您看着医书睡过去了。”
裴雪青神情恍惚地看向案上的医书,看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
此刻不是兴武八年的夏天,而是五年后永宁元年的二月初三。
方才是她又做梦了,梦见了当年的事……
裴雪青闭上眼轻轻捂住了脸。
自从一年前知道他不在以后,每次走进这座水榭,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他。
第一次在这里梦醒以后,她难过得泣不成声,很长时间不敢再来这里。
直到有天偶然读到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周梦蝶,分不清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
她忽然在想,如果在这里可以复刻她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那为何要将梦境与现实分得这么清楚呢?
用那柄他送给她做信物的匕首手刃范德年,回到长安之后,她得闲便会来这里坐上一坐。
睁眼以后就想,或许方才不是永宁元年的裴雪青梦见了兴武八年的裴雪青,现在才是兴武八年的裴雪青梦见了永宁元年的裴雪青。
如果当年的裴雪青梦见了如今的裴雪青,知道了后来的事情,或许能让兴武十一年的玄策军避开那场死伤惨烈的败仗。
待战胜之后,就让沈元策留在河西,她去河西找他,让元策回京做那些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情,仍然遇见稚衣。
也许最后不必像如今这样走到弑杀天子这一步,他们兄弟二人,还有她和稚衣便能一同携手,其利断金。
裴雪青已经不再像第一次梦醒那样哭了,捂着脸缓了缓神,饮下竹月递来的茶,淡淡说:“竹月,今日就到这里,回城吧。”
竹月愣了愣:“姑娘不等了吗?”
“等什么?”
“等沈郎君呀。”
裴雪青一愣:“你说谁?”
“奴婢说沈郎君,您不是让人递了字条去赌坊,约他在这里见面吗?”
裴雪青极轻极缓地眨了眨眼:“你可是也睡了一觉糊涂了,说什么猴年马月的事……快些收拾收拾跟我回医馆去。”
“回医馆?什么医馆?咱们不回府吗?”
“医馆过几日就要开张了,我得再去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事项。”
竹月见鬼了似的,吓得不轻:“姑娘,您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裴雪青愣愣看着面前的竹月,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竹月还是梦里那副双丫髻的打扮?竹月年岁渐长,这些年分明早已改成了单髻。
再低下头去看自己,怎么也穿着好多年不见的旧衣裳。
还有面前案上的医书,竟也是她许多年前早就学完了的一卷。
……她这是还在梦里吗?
裴雪青用力眨了眨眼,再次看过面前的竹月,案上的医书,自己这身衣裳,又稀里糊涂地望向窗外,发觉天气也并非来时的阴天,而是碧空如洗的晴日。
“今日什么日子?”裴雪青呆呆地问。
“二月初三。”
“哪年的二月初三?”
“姑娘您别吓奴婢,今年是兴武八年呀。”
像一道惊雷打在头顶,裴雪青晕晕乎乎半晌,颤着嘴皮道:“你说今日是兴武八年的二月初三?是我要答谢沈郎君救命之恩,给他看伤的日子?”
“您可算想起来了。”竹月似是松了口气,一偏头看见了什么人,“姑娘,沈郎君来了!”
裴雪青在惊魂未定之中蓦然抬首望去。
春光潋滟里,锦衣少年晃晃悠悠,吊儿郎当地踩上木桥,一步步朝水榭走来。
裴雪青心跳怦怦震响,迟疑着缓缓站了起来,迈着虚浮的脚步慢慢走上前去,眯起眼盯紧了那张越来越近的年轻面庞,瞬间红了眼眶。
少年走到她跟前站定,看着她的泪眼愣了愣,见她迟迟不开口,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不必感动,那日是裴姑娘自个儿走运,遇见我瞎猫碰着死耗子千年中一回箭,不是说要还我匕首吗,我匕首呢?”
沈元策朝她摊开了手。
裴雪青一刹那泪如泉涌,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裴沈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