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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马车披着金煌煌的斜阳辘辘驶入长安城,车内,惊蛰叫醒了打盹儿的姜稚衣,跟她说快到家了。
姜稚衣昨夜跟元策闹了半宿,一早与他别过,上了马车便开始犯困,今日路上一半时辰都在小憩补眠,直到此刻终于打起精神直起身,探头朝窗外望去。
比起历战多日的京畿外围,长安城除了最初的宫变并未遭受太多战火,为天下表率,当先恢复了生计。
眼下看去,这座阔别半年的四方城依然是她离开前的模样,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从达官显贵到布衣百姓,再到行脚商队,男女老少人潮熙攘,车水马龙。
姜稚衣望着过眼的坊市阙楼,只觉过去半载坎坷跌宕,历经生死,足像过了半生,再次回到这座住了十七年的城池,竟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马车一路往城东北的崇仁坊驶去,在永恩侯府门前停稳。
侯府门前,永恩侯的两名妾室带着婢女早早侯在那里,眼看姜稚衣搭着惊蛰的手下了马车,连忙迎上前来行礼:“郡主回来了,郡主为侯爷一路辛苦!”
“许姨娘不必多礼,舅父这些天可还好?”姜稚衣一面请许氏起,一面招呼李答风进府,匆匆往里走去。
许氏跟在她侧后,边走边说:“侯爷先前用过李先生的方子的确不烧了,咳疾也有所好转,可六月末战事一起,侯爷日思夜忧又起了病,咳得厉害。医士怕侯爷咳坏了肺,为了镇痛止咳只能让他靠安神的汤药整日整日睡着,这阵子侯爷一天到晚少有清醒的时候。不过医士说昏睡是汤药所致,停药后一阵便会醒转,根本还在于治愈咳疾。”
以安神的汤药强行止咳,自然治标不治本,不过可暂时稳定病情——姜稚衣在路上已了解过这些情形,问了李答风,得到的也是这个答案。
姜稚衣赶忙随着许氏入了正院,直奔永恩侯的卧房,一进去便闻见一股腥浓的汤药味。
永恩侯在榻上静静睡着,面色发黄,唇角生疮,比起正月里不知清瘦了多少,不过盖了层薄被,眼见得却连肚腩都看不出了。
姜稚衣来不及多看舅父几眼,先将榻沿让给了李答风。
李答风拎着医箱上前诊脉,诊过片刻,又看过榻上人的舌苔眼白,仔细听过他呼吸时的肺鸣:“侯爷这肺病耽搁久了确实有些棘手,病去如抽丝,还需慢慢养护调理,不过郡主安心,我开一张新的方子用上一阵,便不必再喝安神的汤药,那些汤药喝多了也有损伤。”
“太好了,”姜稚衣松了口气,往后吩咐婢女,“给李先生备纸墨。”
李答风坐在几案边上,提笔蘸墨写起药方。
“幸好郡主带着李先生来了,”许氏感激道,“妾还以为京畿尚未通路,要花费不少时日,没想到郡主来得这么快。”
姜稚衣来得快自然多亏元策,入京畿这三日虽然夜里没个正形,白日行程是一分一毫没落下,因京畿许多官道仍未解封,元策带她一路横穿战火之后的京畿,走的都是野路。
不意许氏话音刚落,一道不赞同的女声在廊下响起:“哪里快了,可是叫我好等!”
许氏一看来人,惊了一跳,忙低下头恭敬站好。
姜稚衣眼睛一亮,快快迎了出去:“宝嘉阿姊!”
“回趟京也这么腥风血雨,路上可有受伤?”宝嘉款款进来,上下打量着她。
“我好着呢,”姜稚衣当她面转了一圈,握过她手,“倒是阿姊,宫变时可曾受惊?”
“放心,我一个名声败坏也不受宠的公主可入不了叛军的眼。”宝嘉说着朝姜稚衣身后看了眼,见李答风端坐几案前,行云流水落着笔,聋了瞎了似的丝毫未曾朝她看来一眼,“你们玄策军这军医还给人治病呢,先把自己的眼瞎耳聋治了吧。”
姜稚衣回头瞄了瞄李答风,又瞄了瞄宝嘉。
三月寄给她的信里还称呼“答风”,人前就变成“你们玄策军这军医”了。
李答风拟好药方交给许氏,走上前来,目光在宝嘉面上一落,垂首作揖:“见过公主。”
宝嘉斜眼看人一眼,没应声。
李答风转向姜稚衣:“郡主,在下这便去准备侯爷的药材,先失陪了。”
“有劳李军医。”
目送李答风离开,姜稚衣拉过面色不悦的宝嘉,小声道:“阿姊莫生气,李军医五月里便给你备好了生辰礼托我带来,若是没有战事,早就送到你手上了。”
宝嘉眨了眨眼:“哦?是吗?”
“东西就在我行囊里,晚些让惊蛰取给你,李军医此行专为给我舅父治病,这段日子就住在侯府,你日日过来找他都行!”
“谁要过来找他了?”
姜稚衣笑盈盈道:“那找我可行?半年未见,我对阿姊甚是想念,盼阿姊日日来找我叙旧。”
宝嘉沉吟着道:“那阿姊考虑下吧。”
话刚说完,忽听一声奶呼呼的“喵呜——”,姜稚衣一转头,看见黄茸茸胖墩墩一团朝她热情地扑了过来。
“虎虎!”姜稚衣笑着张臂接住半年未见的狸奴,刚一提劲将猫抱起,手臂却是一酸,哎哟一声转头将猫递给婢女,甩了甩手。
宝嘉一惊:“不是没受伤吗?手怎的了?”
姜稚衣甩手的动作一顿,僵硬转过眼来:“没怎的。”
“哪里没怎的?”宝嘉拎起她胳膊,“我看你这是筋骨伤,沈元策怎么回事,没让李答风给你看看?”
姜稚衣目光闪烁:“不、不至于,可伤不到筋骨,他今早给我看过了……”
宝嘉一愣:“今早看过,昨夜刚伤的?”
“嗯……”姜稚衣底气不足地拖长了声,“也不是伤,就是累着了,歇两天就好……”
宝嘉眼看她堆了满脸的心虚,狐疑道:“临别之夜累着的,莫不是阿姊给你的画册,你昨夜才学入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