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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雪青到嘴边的宽慰之言吞吞吐吐了几次,始终没能出口。
若此刻在她面前的人当真只是一个娇憨天真,万事不缺的郡主,她也许可以劝姜稚衣乐观些,不要去担心未发生的事。
可不论是当年在战乱中为圣上断后,牺牲己身的宁国公,还是为至爱之人殉情,抛弃女儿的宁国公夫人,又或是选择前程,放弃青梅竹马之谊的四殿下——对一直在失去的人来说,乐观二字或许听来不像安慰,更像风凉话。
何况沈家的儿郎背负着那样的出身,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求,行走于世便已是危险重重举步维艰,若还要做些什么,无疑是刀尖舔血,姜稚衣的担心也并非杞人忧天。
她身为局外人,如何劝慰一个千疮百孔的人去相信一个刀尖舔血的人,相信他可以两全,相信他们能得圆满。
若世间圆满如此易得,她又怎会与意中人天人永隔。
思前想后半天,裴雪青什么也没说,只问出一句:“这些心事,你可曾与沈少将军说过?”
姜稚衣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说了不过徒添他的重担,等我想好了再与他讲。”
一帐之隔外,元策静立在帐门边上,听里头再无话音,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握成拳。
身后忽有脚步靠近,一声“少”字将将出口,元策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眼三七拎在手里的食盒,下巴一移,示意他送进去。
三七无声颔首,将晚膳拎进营帐。
里头姜稚衣的声音重新响起,一改方才的低落:“你们少将军呢,不来与我一道用晚膳吗?”
——听上去语气雀跃,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
入夜戌时,元策结束夜训,带姜稚衣坐上回城的马车。
这些日子因姜稚衣作陪,元策每晚都与她一同坐马车回府,今日裴雪青在,他便坐在外头的御车前室,屈了条腿背靠车门,听里头两人聊着天儿。
一路上多是姜稚衣在问话,问裴雪青可曾准备好回京的行囊,说快入五月了,回去一路正值仲夏,许是需要随身备上解暑之物,又问她回长安以后打算做什么,嘱咐她记得传信来报平安,与自己说说京城最近的时兴事。
抵达清乐客栈,元策轻轻一跃下了马车,腾出落脚的地方。
裴雪青移门出来,踩着轿凳下地,朝元策福身行了个礼:“今日多谢沈少将军准我入营,过些天我就回京去了,沈少将军事忙,今日便趁此机会与你提前作别了。”
元策点头:“一路保重。”
姜稚衣跟着走下马车,上前握起裴雪青一双手:“雪青阿姊前程尚远,往后一路,要向前看。”
裴雪青垂眼一笑,默了默,反握住她的手:“你也多多珍重,我在长安等你一起放纸鸢。”
目送裴雪青走进客栈,安静的内巷响起一声女子的叹息,姜稚衣望着裴雪青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她今日与我说,去过军营,最后一处地方也告别过,她此行心愿已了,再无遗憾……可是她方才没有应我那句‘向前看’。”
元策忽然偏头看向姜稚衣:“若你是她呢?”
“什么?”姜稚衣—愣。
“若你是她,往后一路,能否向前看?”
对上元策一瞬不眨凝望着她的双眼,姜稚衣沉默着想了许久,最后一扬下巴:“怎么不能?”
元策眉梢一挑。
“我才十七岁,往后的人生还长着呢,难道要为一个连夫婿都算不上的人守一辈子寡不成?我若是她,便吃香喝辣,夜夜笙歌,周游四方,广结新人……有什么旧人是结交新人忘不了的呢,若有,我便去结交十个,百个!”
元策低下头去,五指穿插|进她指间,一根一根扣紧她的手指:“谁给你这机会?”
姜稚衣垂下眼,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感觉到他每根手指都牢牢抓着她,力道比之平日格外的重。
“你今晚——”是不是听见她和裴雪青说话了?姜稚衣狐疑地想。
“我今晚?”元策眨了眨眼等她说下去。
姜稚衣跟着眨了眨眼:“洗手了吗?”
“……”
元策拉着她走回马车,与她并坐下来,抬起另一只手来揉她白生生的脸颊:“没洗怎么着?”
姜稚衣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脸都给你捏疼了,今晚不许上我的榻!”
也不知是谁每晚盛情相邀,上榻不够,还要他抱,自从天气越来越热,她寝衣越来越薄,他在她榻上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也好,我今晚好好歇一觉。”元策背靠车壁闭上了眼。
姜稚衣转身瞪他:“我是睡相不好还是说梦话,这么吵着你?”
元策睁开一道眼缝,摇头:“是我睡相不好,自己吵自己。”
天气一日日从暖转热入了夏,姜稚衣送别了裴家兄妹,算着日子心生奇怪,虽然她眼下已不着急回京,可舅父的人马应当是骑马行路,比起马车要来得快,照理四月下旬便差不多该到,怎的入五月好些天了还没动静?
这日夜里,姜稚衣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太放心,让元策派人去查查,这一队来救驾的人马别是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