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误入什么修罗场了?(1 / 2)

庭院里风送梅花,满园都是香气。

猫与狗嬉闹地钻过栅栏,肥公鸡咯咯地叫。

优雅与俗气并存,季岁的梅花园子里,有时会飞来秦筝养的鸡,他弹着琴,那鸡就咯咯咯地叫,不一会儿就会有雇佣来的婢女神色慌张地进来,把鸡抱走。秦筝是不想和他相处的。

这些都远在庐州。

——他是庐州知府。

如今,季岁只是躺在京师的旧宅中,被裹进厚被子里,有些出神地望着帷幔。

就在方才,秦筝来找他了,是他从未听过的轻快脚步。随后告知——或者说,当时在他的感觉里,其实更近似于一种宣告。

他外孙女告诉他,她已经找好了自己的路,她要去为太子调理身体,自己为自己挣一个自由自在的将来。

季岁……很沉默。

他突然意识到,秦筝……或许并不需要他为之方方面面都考虑好。

——她自己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季岁在宅子里沉寂了三天,不理外事。

直到第四天,权应璋找上门来。

已经八十八岁的老爷子拄着拐杖,却是身体硬朗,走起路来精神昂扬,步履轻松。进门之后,视线往季岁身上一放,见他一副沉寂的样子,眉毛一竖,突兀冷笑:“毛诗为伪作一事,想来你已知晓了?”

《诗经》如今分为四个版本,古文《诗经》乃是以上古文字写成,分别称为齐诗、鲁诗、韩诗。

而今文《诗经》则是用今时的文字书写,通行版本是毛诗。

古文学派领头人将毛诗打为伪作,分明是在掘今文学派的根。

本来还要死不活的季岁倏然抬起头,望向权应璋时那道视线的凌厉,宛若闪电划出一线天。

他掸了掸衣袖,起身,一字一顿:“哦?愿、闻、其、详。”

气氛顷刻便剑拔弩张起来。

权应璋身后有不少古文学派的人,他们的目光锁定着季岁,一边忌惮,一边又心情放松。

——季岁如今看着已经为外孙女和外放当官的事情打击得一蹶不振了,就算勉强打起精神,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便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人声:“季公!!”

季岁望过去,只见今文学派的官员一个两个狼狈地看着他,分明是被欺负惨了。

季岁的眼眸微微眯起:“说说,怎么回事?”

便有今文学派的官员上前,迅速组织措辞:“季公,‘贻我来牟’这一句里,‘来’字是否用错了!今文认为‘来’通‘小麦’,然而不久前,古文学派提出,‘麦(麥)’字下面是‘夂’字,夂为脚趾向下,麦子如何长脚?是以,古时,‘麦’这个字应当是代表‘行走’。‘来’不可能通‘麦’。”

以此证得,今文学派对于诗经的注解,是错的!

季岁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从这个官员的用词可以看出,“来”不能通“麦”这个观念,居然让今文学派不少人都忍不住认同。

这可……不太妙。

章句训诂本就是今文的基石,倘若没办法反驳,只怕今文学派的不少学子,要么道心破碎,要么转修古文。

但他要从哪里反驳呢?

权应璋驻着拐杖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但实际上,他也不觉得季岁能想出来——或者说,至少短时间内想不出来。

季岁没急着作声,只眉头是越皱越紧,眉心沟壑深深。

今文学派的官员注视着季岁,眼中有光。

须臾。

季岁“呵”了一声,吩咐:“取纸笔来。”

“是!!”

今文学派的官员强忍激动,急冲冲地取来纸笔。

这回轮到权应璋皱眉了。

苍老的手按紧了杖首的斑鸠,紧绷得仿佛即将炸毛的猫。

季岁在纸上写了“來(来)”字,口中道:“来有禾麦之形。左右两边的人字,便是麦穗下垂的模样。”

权应璋讥诮出声:“如此岂不更证实‘来’字在旧时象征禾麦?仍然无法证实‘麦’在旧时亦象征禾麦——季小子,你这是要弃暗投明,来我古文学派?”

季岁却像是没有意识那般,对这声讥诮不发一言,只平静地在旁边写了个“麥(麦)”字。

紧接着,他不紧不慢地说:“《诗经·大雅》有言,诞降嘉种——此句言明:良种乃上天关怀赐下。天所赐予,‘麥’字又是‘上來下夂’,上边是麦,下边是脚趾向下,不正应了‘麦从天来’的说法?是以,‘麦’亦是禾麦,而非行走。”

古文学派的官员们脸色一变,没想到居然真的让季岁找到了反驳的方向。

季岁开始了反击。

“权公连《诗》都未曾看完……”他玩味地,傲慢地一笑:“与其斟酌训诂,倒不如归家去研习‘回’字有几种写法。”

今文学派的人相互间对视,都能看到对方脸上流露出来的惊喜。

一个两个目光灼热地看向季岁,眼神里是毫无掩饰的憧憬。

季公!!

群山环拱之月!!

古文学派的人视线不受控制地滑到他们的月亮身上。

权应璋的大脑出奇冷静。

一句句训诂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一个个字形一息之间同时闪现四五个。

破局之法到底在……

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