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长城……抛开郭长城这个外衣,你又是谁呢?”判官说,“你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吗?你有名字吗?你有自我吗?还是你所谓的自我,只是别人加于你身上的……假象?”
我有名字吗?我有自我吗?
不过一个简单到不知所谓的问题,却让郭长城一瞬恍惚。
他应该用我就是我这句话回答他,可是却说不出口。
所谓我与我这个问题,人类已经讨论了千年了,郭长城原也听过,却从不曾疑惑过。
可是这一瞬间,他的话却像是激起了什么。那些潜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以前的问题,很久很久的疑惑,很久很久之前的茫然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他曾经很想问一个人,想问问那个对他而言如同父亲一样的存在,问问自己对于他究竟算是什么?想问问他,既然不予他自我,又为何放他在尘世轮回?
所谓轮回于永恒轮转的生命有什么意义?所谓明灯又能在黑暗的世界照亮什么?
他能拯救这世界什么?又能带给在无尽的轮回中挣扎的人们什么?何时生命能得到解脱?而他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凡人不得解脱,他永远……渡不了众生,也照不亮明路。
于是只能高高在上的看他们挣扎,可是这样的神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是谁呢?
他不是谁呢?
郭长城是谁呢?
郭长城又不是谁呢?
郭长城是这无尽轮回中挣扎的众生,那么这个居于郭长城身上的他又是谁呢?
他茫然的抬起头,听见判官说:“很早以前,我嫉妒楚恕之,为何他总是能够得到真心待他的人,明明我比他强,明明我比他更加优秀,为何总是他能够遇见愿为他而死的人。后来等我目睹了真相,我不嫉妒了,我只觉得可笑,原来上天如此仇恨他,这样折磨你们。”
“你能照亮世人,你能照亮他吗?”判官问道。
我从未……我其实从未照亮世人,更无法照亮他。
“我无法照亮他。”郭长城垂下头,“更无法照亮世人。”
为何要照亮世人呢?神为何总想要拯救世人呢?为何总是这般高高在上呢?
判官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是了,神就该放弃普渡众生,因为众生是渡不了的,更无法由神解脱的。”
他低下声音:“神应该把天还给众生,放弃他们所谓的命运。将主宰的机会还给人,将判决对错的权利还给生灵。万物对错本就不该是神来决定。你能为我,为众生,取回功德笔吗?将天道还与众生。”
他跪在地上,抬起双手,如同朝拜一样。
郭长城垂下头,他缓缓地走到大神木之前,指尖轻轻点在树干之上。
神木轻轻晃动,恍如在回应他一般。
判官脸上多出了一分喜色,他慢慢抬起双膝,像是随时准备着起身从郭长城手上取走他的东西一样。
为何要照亮世人呢?神为何总想要拯救世人呢?为何总是这般高高在上呢?
神……本来就无法照亮世人啊。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郭长城忽然低下头:“很久以前,有人说我高高在上。”
判官的眼神一变,多出一丝深色。
“为此我曾一度质疑我为何存在,至今也不明白,我究竟能做到什么?然后发现,其实我并没有质疑错,因为我从来是真的什么也做不到。”郭长城苦涩的说道,“圣人无法拯救世人,是因为圣人总是高高在上。不入世,那知世间苦;不做人,那知人之悲。可是圣人怎么会不知道?七情六欲,苦恨愁多,所以圣人怜世人苦,是悲自己不得与世人同在。”
“你想起来。”判官说,“你知道了,圣人?”
郭长城摇头:“我并不知道,也不是圣人。只是你问我时,忽然想通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问题。”
“你告诉我,我什么也照亮不了。”郭长城说,“其实你弄错了,我并不是不知道这点,我早就知道我什么也做不到。”
他停顿了两秒,接着说:“昆仑君也知道。”
所以不愿予他自我,是因为明白沉溺于众生苦痛的生灵会永远不得解脱。
所以宁可无情,宁可无心,宁可无痛?
可是入世的心血怎会不怜众生之苦?怎会不愿与众生一同沉沦?
即使什么也做不到。
昆仑君三个字被他说出来的一瞬间,大神木剧烈的晃动,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破土而出了一般。
可是郭长城依旧像是不知道一样,接着说:“圣人,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如此无能,但是怎么能不做点什么,因为众生苦……本就是圣人的错啊。你说,将天道还于众生,可是,昆仑君他们,何时霸占过天道?天道不是一直都在众生手里吗?所谓圣人,只是与人同样挣扎于执念之中的……人而已。”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伸出手,紧接着大神木剧烈的颤动,从中间被劈成两半。
刺目的光辉一瞬间夺走所有人的视线,郭长城却依旧抬着头,注视居于正中的那只笔。
功德笔。
判对错,书功过?
谁能书功过,谁能判对错?
神吗?圣人吗?天道吗?
恍惚之间他忽然想,这支笔给他与昆仑君做下的又是怎样的判定呢?
他又会给圣人判下什么样的对错功过?
不,其实他无法判定世间,是人、是生灵本身在定对错。
功德笔的现世引起了一阵骚乱,在这阵骚乱中,他听见那个人问:“所以你甘愿承担命运吗?”
郭长城摇摇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我不知道。”
最恨,情之一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