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倒抽一口气，生怕将军一气之下，抽出他手里的刀，将他杀死。

但是将军却没有，他冷笑一声，对着郭长城说：“你瞧，我从你眼中可看不到你的心，只觉得你的眼神为何如此高高在上？”

将军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他高高在上？

他一直都在努力做事，为让所有人不那么苦而努力。

这也算得上高高在上吗？

他并不愤怒，只觉得疑惑。

“如果……我让您生气了，那是我的错。”青年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刀，礼貌的向他告别，“打扰您的兴致了，将军。”

他背身离开，听见背后摔杯声的时候疑惑了一刻，随后还是缓步走了。

他为什么如此愤怒？是我错了吗？

夜里他在床上躺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把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叫进来，低声问他：“田伯，我很高高在上吗？”

“怎么会呢？少爷心地好，人善良，待人亲切怎么会高高在上呢？”老仆诚恳的说道，“是谁向少爷乱嚼舌根子了吗？”

不，只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摇头。

老仆叹了口气：“其实少爷您就是有时候人太好了……不像是凡人似得……也许少爷您是神仙下凡普渡众生的……您有时候不该对人这么好啊……”

青年人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神仙下凡，也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因为他生来就该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从他刚有意识的那一天起，他的脑海里就有那么一个念头。

世人如此之苦，都是圣人的错。

“敬献天道……”青年人轻声念道，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圣人无法融入世间，非是因为有情，恰是因为无情。

几月后，将军离开了这座小镇，回京都复命。

没过多久，青年人也在家人明里暗里的挤兑下离开了家乡。

跟随他多年的老仆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少爷……老田我年岁大了，经不起舟车劳顿了……您心好，我死以后还想落叶归根，您就让我死在家里好吗？”

青年人一脸茫然，伸出手：“田伯，为什么？”

这是青年人第二次觉得疑惑，第一次是为了将军那句高高在上，这一次是为了跟随他多年的老仆人离他而去。

老人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给他磕头。

青年人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拎着包裹自己就走了。

“少爷，您人太好了……我瞧着心疼，以后我不在您身边，请您多爱护一下自己好吗？”离开门口的时候他听见老人说道。

他点点头，出了门。

在门口的时候，他还听见了其他仆人的议论声。

“小少爷怕是脑子真有问题，田老想离开他很久了他都看不出来。”他听见那人说，“他也不想想，别的人跟其他少爷，谁不是过着好日子，就只有他，陪他一起吃糠咽菜，去帮那些白眼狼，好心劝他还不听……这一去肯定死在外边。”

青年人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离开了。

他一路北上去了京都。

路上他依旧做着他想做的事情，去帮助别人。

遇见骗子，把他的钱财骗光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也不觉得生气。

甚至于不觉得快乐，也不觉得伤心。

他平静的就像一潭死水。

路上他还是遇到了好心的车夫和他的小孙女，见他一副遭了罪的样子，好心载了他一程。

车夫的儿女很早的时候就在战火中死去了，只剩下一个孙女和他相依为命，前不久所在的家乡又遭了灾，活不下去，于是载着他的孙女出来讨个生活。

夜里休息的时候三个人在野外围了个圈，车夫见他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好奇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时，于是就问他。

他平静的把一路上的经历讲给了他听。

没有添油加醋，没有一字渲染，已经足够凄凉。

车夫听了，连连摇头。

“这世道真是不好啊，少年人要注意安全啊。”车夫说道，“这些坏蛋，真是应该下地狱。”

地狱是很苦的，他不希望任何人下地狱。

于是他诚实的表达了他的观点。

车夫很惊讶的对他说：“少年人，他们那么对你，你不恨他们吗？”

青年人摇头。

为什么要恨他们？我帮他们只是因为我想帮他们，只是他们需要帮助，仅此而已，我从来不需要回报，也不在意他们最终会如何对我。

在车上一直不愿意搭理他的小孙女，一看他这样子，立刻说道：“你这一看就真是大富大贵家里出来的人，不知道世道艰难，这世上就是那么残酷，好人得不到好报，你帮了别人别人也不会想要回报你，哼，傻子。”

她不喜欢青年人那一脸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她是苦人家出身，经历的恶劣不计其数，她讨厌这些小少爷，更嫉妒他。

车夫揉了揉她的脑袋。

“可是……这世上也有像你和你爷爷这样的人啊……”

这世上总是有好人的。

可惜，这世道总是太不太平。

过路一座城池的时候，老车夫因为了不起过路费，被守城的军官一刀子捅死了。

那时候青年人正带着小孙女在旁边的茶摊买几个路上吃的饼，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老人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被扔到了旁边的树丛中。

小孙女抱着老人的尸体嚎啕大哭，青年人站在旁边。

过了半晌，青年人轻声说：“别哭了，生死有命……”

正在抽泣的小姑娘撸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过头愤怒的看着青年人。

“你为什么不哭呢？”她一字一句问道。

青年人愣了一下，随后冷静的回答道：“因为生死轮回，人总是会死的。”

“我爷爷他对你那么好，他现在死了，你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有？”还没等他回答，女孩自己先说道，“因为他不是你爷爷，所以你能够这么理所当然的说什么生死有命这种狗屁的话，因为他不是你的亲人，所以他是生是死压根触动不了你……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他救了你，你却在他死的时候一点都没有伤感的意思？你……你有良心吗？”

你有心吗？

“我真讨厌你这种人，生得好，过得好，可以肆无忌惮的当个好人，因为活着在你们眼中根本就不是难事，你若是吃也吃不饱，过也过不好，你就不会想去帮别人了……你怎么这么高高在上？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

女孩擦干净眼泪，瘦小的身体，拖着她爷爷就走。

生活还得继续下去，即使挣扎着，人也要活下去。

青年人没有帮忙，他只是站在原地，因为女孩愤怒的眼神。

你为什么不哭呢？

你为什么这么高高在上？

青年人茫然的想到，他也想问自己。

你为什么不觉得难过呢？

青年人目送女孩带着老人离开，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站了一夜，继续往着京都的方向去了。

到了京都，办好入城的手续，所幸弄到的通行证一路上并没有丢失。

“老板，我看到你门口摆着的牌子，似乎在招乐师，我想试试。”青年人走到了一间客栈时说道。

老板似乎有点漫不经心的回答：“不招不招，你赶紧走。”

青年人礼貌的向他施了一礼，正准备离开，余光却一下子扫到了角落里的几人。

一下子愣住了。

被围在中间的那人他记得，是将军。

他正在和几人一起喝酒，明显处于众人的中心，好不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