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皆已看过不计其数的死人,再多或死状再凄惨的都见过,何惧之有。
更让二人都感到有些触目惊心的是,那些死者,脸上挂的全不是什么痛苦和挣扎,而全是一种舒服或享受的表情,极其诡异。
有的死者不单脸带微笑,还反是在临死前主动拉开自己本就单薄的衣裳,倒好像是被热死的而不是被冻死的。
甚至,又若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
冻死的人,相比杰克,哈列索斯见过的,可要多得多,尤其是在一战的血色雪原中,当然更能第一时间记起:
冻伤和烫伤,给人带来的感觉其实是极相似的,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温暖舒服的幻觉!
这样诡异的死状,在被冻死之人身上其实屡见不鲜。
但是,让哈列索斯格外感到惊悚,或者说是格外感到惊怒的是,那些死者,从被冰封住的外貌上看,全是年纪比较大的卡缪拉老人。
而过不了几秒,杰克也注意到这点,且貌似更承受不住,居然极罕有地隐隐颤抖起来。
杰克终于也记起冻死者的特征,以及小时候外公对着爷爷的遗照哭得哽咽压抑、又撕心裂肺的表情,还有……
还有那课本里都不敢记录下的悲哀传闻:
传说,在一战后卡缪拉饱受紫枫和帝国联手剥削的,外患难平、内乱不止的,最艰难、亦是饥荒最严重的几年里,真有许多卡缪拉老人,为了家庭,却都陆陆续续、接二连三地,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悄然离家出走,连最后的告别都不能说一句就再没有回来。
因为,那时,若无法被明确判定为死亡的话,他们就只能被一直判定为失踪。
那样原该发给他们的特殊救济粮,就会继续发放给他们的子女,就至少能让他们的子女继续生存下去!
且相比因缺乏龙食而被活活饿死的、生不如死的痛苦来说,冻死的痛苦,还是可能产生快乐幻觉的痛苦,真要微不足道得多。
而连在场算力最强、已能准确预测大范围的短时间未来的哈列索斯,今次都没能算到:
他们竟会在这一刻和这里,如此突兀和震颤地,再次遇到那些已多年没回家的,亦永远回不了家的,既可悲又可敬老者们!
看到他们脸上明显刻着风霜和岁月的深刻皱纹,特别是看到他们外面冰层上的缭乱齿痕,
想到这些可敬的老者们都好不容易熬过卡缪拉最艰难的开荒岁月,也更不容易地熬过了卡缪拉战火纷飞的黑暗岁月,
却竟是没能熬过卡缪拉已开始给他们发放特别救济粮、准备大力补偿和嘉奖他们曾经之贡献的复兴岁月,
不止杰克的身体愈发颤抖、痛苦,
眼眶红热,
哈列索斯的身体,亦暴怒般地突然膨胀起来,一下就胀破工整笔挺的正装,露出满身虬结的肌肉,连一头银发都全部倒竖而起,暴怒狂舞。
更有五色雷光突然咆哮,“轰”地闪耀和震动四野,令如铁原般的雪原都大面积炸裂开来,天地变色、
连远方雪京边郊的守卫们都大惊失色,
亦令哈列索斯眼前的洞窟整个都震颤不止。
然而,就在血鹿战栗至极时,就在整个洞窟都震动到好像要塌下来时,就在杰克以为哈列索斯终于要控制不住地用冰寒和暴怒之矛摧毁眼前一切时,哈列索斯,却又突然就彻彻底底地完全平静下来,异常奇异。
奇异到可恐,更奇异到悲哀!
随即,他便完全不再管血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而杰克亦是,亦没管仍惊恐不已的血鹿,乃至同样没管那些外面布满野兽齿痕、最能代表卡缪拉之浓厚悲哀和深深不幸的冰雕。
杰克以为自己能理解:
作为一个生物学家,哈列索斯并不认为葬身兽腹、回归自然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
杰克也认同,也是那种就算自己最后葬身兽腹都不会介意的人。
可杰克终究还是不理解,作为一个政治家,哈列索斯此刻的内心到底有多复杂和多难受。
只听哈列索斯正在内心郁郁不平、愤恨难耐地自责和怒吼着:
混沌之母,你到底何时才肯远远滚出我卡缪拉——
那是唯有能将哈列索斯自己内心震得颤抖不已、支离破碎的强有力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