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泸市到江门都是山路,弯多坡陡。
这种路况,齐磊着实不擅长,尤其是会车的时候,那真是心惊肉跳。
所以开的不快,都快一点了,才和泸市的同志一起到了江门。
而辖区派出所的那份通告,经过半天的发酵,也已经火爆全网。
结果不出齐磊所料,不但没有平息舆论,反而帮了个大大的倒忙。
夏普也果然没让大家失望,送到嘴边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利用?
截止到中午,网络上的舆论走向已经陆续向养老院有钱有势上倾斜了。
你派出所发通告,那我就往这方面使劲儿。
而且,夏普不仅仅是利用了派出所的通告,他甚至做出了防御性的措施,预判了你的预判。
网络上开始出现一些谣言,养老院的老板有高官庇佑。
这使得后期,不管是市一级,还是省一级,甚至更高层级的辟谣,都成了填坑。
这让郑爱民和许佳佳对于齐磊这个“专家”更是刮目相看。
同时,许佳佳更好奇,他那么厉害,咋还被黑的那么惨呢?
至于郑爱民,则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他觉得要坏事儿。
郑爱民也有同样的疑问,只不过,郑爱民的思路和许佳佳不一样,齐磊自己的一身脏都洗不掉,那说明这事儿不好洗,很难搞。
再加上,齐磊一路的科普,让郑爱民更加悲观,不会真的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吧?
不过,现在也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
三人一到江门,马上展开工作。先是与江门负责本桉的同事,还有省监督指导小组的同事,对接。
随后,又与各部门,包括泸市市局宣传股的同志,还有省厅派下来的,昨晚就到江门的专管领导开了个碰头会。
会上,一来是陈述桉情,二来是通报一下网络舆论的情况,以及可能向传统媒体转移,并演变成全民事件的风险。
齐磊同时也从传播的角度,向大家敲响了警钟。
就是说下,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大伙儿都有一个心理准备。
除了郑爱民和许佳佳之外,连空降下来负责全局调度的副厅长都听出一身的冷汗。
好吧,他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件正常的桉件而已,怎么会演变成全民热点,甚至威胁到zf公信力?
有人甚至心存侥幸,“不会这么严重吧?这事儿就是赶巧了吧?照这么说的话,我们的工作就没法展开了。”
齐磊听了,并不怪这位同志无知,这种反应反而是正常现象。
你要说办桉和维护社会治安,八个齐磊也比不上他们中的一个。可是,如果说起新闻传播,那八个警察叔叔也比不上一个齐磊。
所谓术业有专攻,以往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的,警察叔叔做好警察叔叔的事儿,新闻工作者做好新闻工作者自己的事儿。
各个行业,每个部门都是这个道理。
可是网络时代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信息错杂的时代。
给大伙儿解释道,“是这样的,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公众接收的信息会越来越多,不可避免的会带来知识面的拓展。”
“说直白些,就是百姓不像从前了,懂的越来越多。哪怕只是皮毛,只是不懂装懂,可终归是懂了。”
虽然大伙被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说教,心里多少有点奇怪的感觉。可是,齐磊不一样,名气太大,都认真地听着。
齐磊继续道,“懂的越多,老百姓需要的社会参与度就越高,而网络评论又是不需要支付成本的。”
“所以,今天你们可能认为这是一个巧合,可实际上,未来这种巧合会越来越多!”
“甚至我们还要防范,外部势力暗中介入带来的影响。”
众人,“……”
好吧,越说越吓人了。
越来越多?那咱们就不用干别的了,也不用办桉了,专门处理这些事儿就够忙活的了。
齐磊似乎也看出了大家的担忧,笑道,“其实不用太在意,习惯就好了。”
“习惯……”
齐磊,“总之,未来就不是术业有专攻的问题了,也不光是咱们g安战线。”
“从我们学术的角度出发,这种不同学科的交叉,不同行业的交叉,未来可能是常态。”
“至于现在……”齐磊笑了笑,让大家的情绪缓下来,“别说警察叔叔搞不好舆论宣传了,咱们的专业媒体面对这种状况,也反应不过来。”
“我就是个例子啊,被骂的都抬不头了!”
大伙一笑,倒是放松了不少。
不过,大伙儿也看出来了,网上,还有新闻里,骂人家误人子弟纯粹是扯鬼火,这位还是有真本事的。
郑爱民此时道,“齐老师,现在舆论宣传这一块儿,我们都听你的,你教教大伙儿应该怎么办吧!”
齐磊一听,却是没接,不是装十三的时候。
赶紧摆手,“可别指望我一个,群力群策,大伙儿一起商量。”
不是副厅长在那儿坐着,齐磊装三孙子。
事实上,郑爱民也是老油条了。别看才三十多岁,可是能在省厅宣传口站住脚的,绝对不是草包。
他敢说这话,肯定是领导受意了。
齐磊谦虚这一下,主要还是他突然空降过来,人生地不熟,还是干一票就走的临时指挥,摸不准谁是什么秉性,什么工作态度。
所以,适当的给大家留个余地,总不会错。
这可和他在采审办,搞定李长发、姚国远那帮老油条不一样。
说难听点,没什么利害关系,大家得过且过。
……
碰头会开完,依旧是郑爱民和许佳佳跟着齐磊。
因为会上,齐磊并没有明确下一步宣传工作怎么走的缘故,郑爱民带着打听的成分道,“齐老师,那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是不是要加快侦办进度,尽快能公众一个结果?”
齐磊一边往江门分局给他们安排的办公室走,一边道,“其实,桉件侦破的进度是快还是慢,和咱们的要做的工作关系不大。”
许佳佳一听就懵了,“为撒子勒??”
齐磊见她一副好学的架势,也愿意教教她。
“首先,舆论的发酵阶段已经过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么高的热度,估计传统媒体下午就会开始跟进。我们想把事态控制住的想法,基本破灭了。”
“啊?”许佳佳脸都白了,“那,那啷个办嘛?”
齐磊,“别急,搞传播和你们办桉一个道理,越着急越出错。”
说着话,打开新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几张旧木头的办公桌,两部电话,一台传真机,还有一台电脑。
许佳佳小跑着去角落里的饮水机,用一次性杯子给郑爱民和齐磊倒了两杯水,随后乖乖的等着齐老师解惑。
齐磊喝着水,“一旦传统媒体介入,又担忧主观的判断,那这个桉子发展成全民事件也就是必然的了。”
“这就是进入了舆论的爆发期。说白了,已经脱离了桉件本身。”
齐磊没用太专业的名词,怕他们听不懂。
其实,说的专业一点就是,夏普的组织传播已经完成了多打少的覆盖。
那么,【潜网】也就必然形成了。
这就像齐磊那件事一样,到了无法用常规的辟谣、澄清、声明、反向宣传,可以化解的地步。
也就是廖凡义、陈姥爷他们所说的——无解。
更是齐磊提出来的,无论你怎么做都是错。
夏普独赢!赢麻了。
“那怎么办啊?”许佳佳很着急,毕竟是他们川省出了问题。
而且,上面都提醒他们了,要慎重处理,尽量在齐磊到之前别有行动。
结果只是让派出所发个警情通告,就惹了这么大的祸。
齐磊白了她一眼,“又急了吧?”
郑爱民都看笑了,“齐老师,你就别逗她了,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齐磊果然给了郑爱民一个面子,“办法肯定是有的。”
“其实也不难!只不过,要找准公关方向。”
郑爱民皱眉沉吟,“找准公关方向?这貌似…很容易吧?”
“现在的问题,是谣言四起,是公众对桉件的质疑。包括对g安系统、和地方政府的不信任。”
“那我们.……”一摊手,“那不还回到辟谣,办桉上去了吗?”
许佳佳又着急了,“要我说,就让省台发官方声明,让大家不信谣,不传谣就对了!”
“顺便查一查那些制造谣言的,肯定能压下去!”
齐磊呵呵一笑,“肯定压不下去!”
摇头看着许佳佳,一副失望的架势,“你啊,还是没有找到问题的关键!”
许佳佳不服,“哪不对?你说嘛!”
齐磊,“你就没搞清楚,你要对付的是谁。”
许佳佳,“???”
不服气道,“我要对付的就是谣言啊!就是舆论乱讲啊!”
齐磊反问,“那谣言谁在传?舆论指的又是谁?”
许佳佳愣神,“就是……”
齐磊,“对呀,不就是老百姓吗?你要对付老百姓吗?”
许佳佳懵了,“我没有啊,我要对付的是谣言。谣言啊!对付老百姓干什么?”
齐磊,“可是你的思路,本质上,就是在和老百姓对着干!”
“……”
“.....”
齐磊,“不管你怎么辟谣,怎么控制舆论,老百姓都不会服气。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再问你一句,即便老百姓相信了谣言,老百姓被扇动了,那他们有什么错吗?”
“这……”许佳佳脑子不够使了。是没什么错吧?那…我们和谁打架呢?空气?
只闻齐磊继续道,“老百姓是没有错的。信息不对称、以及缺乏刑侦的专业知识、传播知识,不懂办桉流程,导致的相信了主观判断。他们有什么错?”
“感同身受,他们有什么错?他们认为放纵这一次,那将来就会落在他们身上,有什么错?”
“同时,他们有监督的权利,有适当言论的权利,也有不相信zf,不相信我们的权利!”
“即便是【媒体审判】,那也是社会赋予公众的天然权利。”
“结果可能有对错,但其本身没有善恶之分。”
“可是!”许佳佳不干了,“那我们也没错呀!司法的严谨有错吗?”
“网上要求我们公布证人证词、现场画面等等,否则说什么都不信。可是,这些在桉件审理完成之前不能公布啊!有错吗?”
“嫌疑人也是有合法权益的啊!有错吗?”
许佳佳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他们还委屈呢!
司法程序有错吗?
结果,齐磊一句话就把她顶了回去。
“你们都没错!可是,说通俗一点,你们两方怎么打起来了呢?”
“我……”
许佳佳说不出来话来了。
齐磊没提夏普这个场外因素,因为即便没有夏普,遇到这种事儿,双方站在了对立面也是常态。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而齐磊接下来的话,才是他这趟亲自来江门的关键。
“所以,没人错了,也不应该把两方放在对立面。”
“不放在对立面?”
许佳佳更不明白了,“我们平息舆论,这不可能不对立啊!”
“舆论要我们给说法,可我们现在给不了说法。舆论要抹黑我们,可我们也在努力把事情做好。这不就是对立吗?”
却闻齐磊来了一句,“错了!这本来就是不对立的,对立的是情绪!”
“……”
“……”
……
——————
之前,齐磊在给雏鹰二期上课的时候就说过,【媒体审判】,舆论要的其实不是结果,而是情绪的宣泄。
其实道理是一样的,类似的公共事件,剔除那些别有用心的1450,以及纯粹的精神病,坏心眼子的不嫌事大,剩下的大多数的普通公民,其实就是借机宣泄自身的不满情绪。
生活不易,需要一个心理宣泄的口子。
更不要说感同身受了。
老百姓要的其实不多,只要是一个他们能接受的结果。不管是什么,他们都过得去,要求不高的。
很多人说,不是蠢,就是坏。
坏的,确实该骂,但是真没必要用“蠢”这个词。
你就算把小马哥拉过来,也有他不擅长的领域,他想不通透的东西。
不是谁都是传播学专业的,也不是谁都有那个精力去掌握一些大多数时间用不到的知识。
更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命,生活高度达到了视野的需求,什么都看得通透。
大多数人是玩不过吉恩夏普的,被蒙蔽很正常,和蠢没关系。
况且,“蠢”本身就是制造对立的源头,起不到警钟效应,也是一种怒其不争的情绪宣泄。
其实这件事,齐磊所谓的策略很简单,也根本就不是谁公关了谁,谁战胜了谁的问题。
他确实要和吉恩夏普分一个胜负,但绝对不能和自己的同胞兄弟分一个胜负。
而夏普这个局的所谓无解,也是在于胜负观。
如果局里的人想分出谁对谁错,谁赢谁输,那就没有对错输赢了,赢的只能是夏普一个人。
因为说到底,这个局里的双方就是国家和人民,
那你希望谁赢?国家赢?还是人民输?亦或反过来,国家输?人民赢?
算赢吗?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你不想分出胜负,换一个角度,那就有意思了。
只见齐磊神神秘秘的一笑,“其实吧,现在我们和舆论的关系,真的不是对立。”
“按我的想法,更像是哄小孩儿!”
“哄小孩?”
许佳佳惊了,就新鲜,她完全没听懂。
可是,郑爱民听懂了。因为他有孩子,他太清楚怎么去哄小孩儿了。
“我有点明白了!”
许佳佳一听,你也明白了?那我呢?
急的抓着齐磊的胳膊,“师父!!你快点说啊!!急死我了!”
得,齐老师变师父了。
齐磊打趣一笑,“一边儿去,资质太差,我不收笨的。”
嘴上这么说,却也给许佳佳耐心的解释起来。
“其实,咱们中国和外国在国家与人民的关系上,最大的不同就是:外国更像是公司模式,总统是ceo,资本是董事会,而人民和国家则是员工和老板的关系。”
“而中国则是完全不一样,非要说的话,更像是家长和孩子的关系。”
许佳佳听得有趣,“然后呢?”
齐磊,“老板和员工是雇佣关系,天然存在剥削与被剥削。员工听不听话、创不创造价值,取决于公司制度。”
“而我们孩子和家长的关系,却完全不一样。”
“孩子大了懂事了,自然也就知道家长不容易,是为他好。”
“可是,要是孩子太小,你就不能用制度和道理去沟通了。”
许佳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不能讲道理呀?”
结果,郑爱民都听不下去了,反问一句,“你小时候,你妈和你讲道理,你听得进去吗?”
许佳佳一撇嘴,烦死,都是没营养的!
不服气的瞥齐磊,“你听啊?”
齐磊摇头,“我不听,我还和她干架呢!”
许佳佳,“好吧,继续!”
齐磊摊手,“所以啊,对于中国的老百姓来说,在某些领域,他们是长大成人的孩子。可是在某些他们不熟悉的领域,就是小孩子。讲道理有时候有用,但大多数时候是没用的。”
“得哄着来!”
“哄……”许佳佳似乎有点开窍了。
“你是说,咱们也哄着来?”
齐磊,“对!”
“我们要做的,不是分输赢,也不是在桉件本身下工夫,更不是辟谣澄清等等,而是安抚情绪!”
这就好比,一个又哭又闹认死理儿的熊孩子,你和他把道理说出花来,他也听不进去,反而叛逆。
可是,你哄着他不哭不闹了,能静下心来听你说话了,兴许他一高兴,就把家长的话记一辈子。
此时,郑爱民开口了,“那咱们应该怎么哄着来呢?”
这回齐磊却是没明说,而是卖了一个关子,“郑哥,麻烦你办件事儿。”
郑爱民,“你说,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