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大地早已经万里冰封,山川河谷皆化为一片雪白,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活物。
而便在这种生灵禁区之中,一行四人的队伍,在前往天涯山的路上扎营停泊,此时都从帐篷内走了出来,抬眼望着化为金红色的夜空。
裹成毛毛虫的小丫头,双手插兜站在营帐外,仰头打量,询问道:
“师父,这是什么呀?”
仇天合身着羊皮袄,头发胡须上都挂了些许白霜,认真琢磨片刻后,回应道:
“应该是火烧云。”
“现在是晚上,也没云呀~”
轩辕天罡夫妇站在旁边,因为是第一次来北荒,也搞不懂异象从何而来,外面太冷,看了片刻便想抱着小丫头回帐篷继续睡觉。
但也在此时,几人忽然发现,漫天金红霞光,又往西北天际退去,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幕在往天际移动。
仇天合目测了下方向,又开口道:
“这霞光好像是从天涯山那边照过来的。”
轩辕天罡也发现了,对此道:
“是又如何,天涯山离这儿还远,咱们跑不过去……嗯?”
正说话间,轩辕天罡隐隐察觉不对,转眼望向东南方。
仇天合同样察觉到东南方风雷大动,手放在了刀柄上,结果还没怎么看清,就发现一条黑线追随漫天红霞,从天空一闪而过,带起的轰鸣震耳欲聋,还能听到悠长尾音:
轰隆隆……
“叽~~~~”
小丫头连忙捂住耳朵,不过马上又眼前一亮:
“刚才是不是有鸟叫?”
仇天合根本就没看清过去的是什么东西,但熟悉的鸟叫声却分辨了出来,眼底显出惊疑:
“刚才过去的是夜小子?”
轩辕天罡也只能看到模糊两道人影,转头看着黑线消失的方向:
“应该是。”
“这臭小子,路过也不知道下来打个招呼……”
仇天合发现夜惊堂闪身就不见了踪影,此刻也感觉到了什么叫‘仙凡有别’,对于夜惊堂路过问都不问一声,还有点多心。
但夜惊堂显然也没办法。
不过片刻之间,夜惊堂已经拉着云璃,穿过了天琅湖和西海诸部,来到了北荒的领域。
虽然靠着惊人目力,他看到了仇天合等人,但往西北飞驰的速度已经被推到极限,下方的山川几乎是一闪而过,他都被强风吹的面部变形,根本就停不下来。
折云璃本来抓着夜惊堂的左手,但速度太快风阻过大,到最后根本就抓不住,此时已经跑到了夜惊堂怀里,用手抱着同样惊恐的鸟鸟,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咬牙询问:
“惊堂哥,咱们不会死吧?”
夜惊堂现在担心倒不是死,而是就此一去不回。
在对战奉官城步入‘合道’前,他便知道武道无止境,一直在构思九张图之后是什么境界,而后也琢磨出来,只是发现再往上跨一境,需要的支撑太过庞大,才没去尝试。
而和萧祖交手时,九九归一已经打不动,他才去触及那重境界,结果意外发现‘如有神助’。
虽然此方天地不足以支撑体魄攀升,但天地却好似被牵引,不知源头的浩瀚天地之力,如同漏斗般倾泻而下,让他成功在第十重境界站稳了脚跟。
夜惊堂交手时,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甚至感觉如鱼得水。
但常言乐极生悲,他打完后想收功,就发现‘请神容易送神’,聚集而来的天地之力,根本不听他指挥,等到他体魄难以容纳之后,就自行如同潮水般退去。
若只是退去也就罢了,但夜惊堂随之便发现,他不知从何处借用的浩瀚天威,也跟着一起退潮,并不能在这方天地间留存。
浩瀚灵气已经被他吸纳到体内,融入四肢百骸,根本出不去,那感觉就如同在被人用‘吸星大法’往强行外抽气血,他身体肯定不允许,然后就连人带气劲一起被拉走了。
夜惊堂飞了这么远,完全停不下来,也在分析原因,最后猜可能是——他借来的东西,和此方天地的灵气性质不一样,就如同油和水,油比水轻,就算暂时搅匀,最后还是会飘到水上面,彼此界限分明。
他不知从哪里借了一肚子油,又站在水底,结果就是连人带油一起被此方天地挤了出去,想要留下,估摸得有盘古在混沌中开天辟地的实力,而他显然差了十万八千里。
夜惊堂虽然不知道去哪里,但可以确定只要身体停下,内外压力恢复均衡,就到了无边神力应该存在的地方,有可能是山的后面,也有可能破碎虚空,直接去了另外的世界。
发现根本没法抗衡天道法则,夜惊堂肯定着急了,媳妇都在此方天地,要出去也是一起出去,哪有他一个人先走的道理。
眼看飞的越来越远,已经跨越西海到了北荒,朝着天际尽头飞去,夜惊堂也不再留念借来的东西,强行静气凝神,开始尝试自降修为,回到炼虚合道的境界。
已经悟道的境界,就和学鸣龙图一样,学会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只能修改变更,没有逆转舍弃的说法,不然陆截云之流也不会被逼的走绝路。
但现在夜惊堂也不是放弃悟出的境界,而是封锁新开辟的气脉,让身体不再自行吸纳不属于这方天地浩瀚灵气,而后驱逐体内已经吸纳的力量。
结果这个方法还真行的通。
折云璃趴在怀里,死死抱住夜惊堂的胸口,很快就发现夜惊堂身体化为炽热火炉,有肉眼可见的雾气从身上冒出,汇入周边的金红霞光。
虽然飞驰速度在减缓,但夜惊堂显然也不怎么好受,浑身青筋鼓胀,脸庞也化为赤红,整个人就如同即将炸开一般。
“叽叽?”
“惊堂哥?”
折云璃睁开眸子,试图查看夜惊堂的情况。
夜惊堂感觉犹如被抽筋剥骨,不过神识还算清醒,咬牙安慰:
“没事,在散功,待会就能停下来,别慌……”
折云璃都看不懂夜惊堂在做什么,只能抱着夜惊堂和鸟鸟,强忍刀削般的寒风等待。
在过了不知多久后,一座横隔在天地间的黑色山脉,出现在了视野尽头,远看去就好似一座往上直插云霄,左右无限宽的黑色城墙。
折云璃被拉着往天上飞,此时也跟着霞光飞向了巍峨山脊,山脊后霞光万丈,照亮了整片天空,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而也就在两人飞过山脊,浑身都被霞光照亮,几乎难以睁眼之时,夜惊堂发出一声闷哼,最后一缕雾气从眉心飘出,身体随之失衡,往下坠落砸向下方雪岭。
哗——
砰砰砰……
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漫天红霞,也在下一瞬完全消失在山脊之后,整片天地重新恢复月朗星稀,再难见到半点异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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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天的另一头。
无边云海在险峰之下汇聚,从云层中探出的山巅,便如同一座在云海中航行的孤岛。
孤岛上有无数花木,雪湖花、长生树、白莲等等山下至宝,在山巅却如同路边野草,随处可见也无人打理,甚至显出了杂乱之感。
一面悬崖,正处于云海边缘,三道人影在崖壁旁站立。
中间是个腰悬黑青色宝剑的老剑客,双手负后,望着天际尽头滚动的霞光,看起来在欣赏山下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观。
而背后两人,则都是中年人,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道袍,和玉虚山的款式相差无几,不过面貌在南北两朝从未出现过。
两人背负长剑,看起来颇为仙风道骨,此时正低声商谈:
“上个月吴道友才上来,这又有人上山了?”
“不像。山下最多练到第九重,这是‘化神境’引发的天象。”
“山下怎么可能出现十境老祖?”
“估摸是某个走邪门歪道的九境老怪,藏在某处洞天福地闭关,忽然破境压不住天象,被迫飞升出来了……”
“那此事得汇报宗盟,尽快搜寻下落,能在山下突破化神境的仙家老魔,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任其成长,日后弄不好会演变成一场浩劫……”
……
崖壁旁的老剑客,听到两人疑神疑鬼的交谈,回过头来,露出那张让天下人胆寒百年的脸颊:
“我起初还以为,山上都是真神仙,不说看破世事、大彻大悟,至少也该临危不乱,有个像样的道行。如今看来,山上和山下区别真不大,也就地方大了些、人多了些。”
正在交流的两人,闻声都转过头来,态度颇为谦和,其中一人含笑道:
“山上人也是人,无非起点不同罢了。宗门天骄,佼佼者也不过万里挑一;而从山下杀上来的好苗子,都是从亿万万人中竞争出来的独苗,就算暂时境界差些,往后也无一例外都是仙家巨擘,和我等不能同日而语,吴道友觉得我等稚嫩,也正常。
“不过吴道友也别小觑山上,像您这样从各个地方打上山的天骄,外面不多,但也不少,其中不乏比你天赋更高的能人……”
老剑客轻轻笑了下,眼见霞光消散,便单手负后往山下走去:
“比我厉害的人,不在这里,在我老家。”
“呵呵~”
两个中年人笑了下,并未反驳,但对这话显然不大信。
毕竟面前这剑客,忽然登门时的强横气势,直接把宗主都给吓到了,如果不是对方自报家门挺客气,他们都能以为是某个仙门老怪来灭门。
山下若是有人比这老剑客还厉害,那除非是刚才引发天象的仙家老魔……
?
两人念及此处,又转头看向无边云海,欲言又止。
老剑客并未多说,走出几步,又问道:
“你确定你家老祖,就是我要找的那人?”
“吴道友放心,我们开山祖师,来的时间和面貌,和你说的完全符合,只是目前在闭关不能打扰。只要吴道友肯拜入我宗,什么事都好商量……”
“拜师就免了,当了一辈子天下第一,不习惯屈居人下。”
“理解,当老祖其实也行……”
“你们看起来很缺人呀。”
“唉,开宗立派才两百来年,放在山上啥也不是,全靠老祖一个人撑着,吴道友和老祖是同乡,虽然宗门给不了太多供奉酬劳,但他乡遇故知,于情于理,也该扶上一把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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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起日落,转眼到了第二天。
山巅寒风呼啸,鹅毛大雪遮天蔽日,让能见度不足几丈。
一道清瘦人影,身着较为淡薄的冬裙,在齐膝深的积雪中,往山巅艰难攀登,背上还背着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
而毛发雪白的鸟鸟,害怕走散也不敢乱跑,用爪爪扎着男子的后衣领,煽动翅膀尽全力往上飞,给吃力攀登的姑娘减轻些许负担。
折云璃并未受伤,但在这根本没路的冰天雪地中爬山,饶是武艺高强,依旧被冻的瑟瑟发抖,呼出的雾气在发髻上结成了白霜,呼吸都有点困难,脑子还晕乎乎的,害怕睡着冻死,只能边走边说话:
“要是迷路找不到吃的,我就把你烤了。佛家都有‘割肉饲鹰’的典故,你是不是也该‘割肉救主’?”
“叽?”
鸟鸟一身厚毛,非常怕热但完全不惧严寒,此时听见荷包蛋没良心的话,眼神满是震惊,不过看她背着夜惊堂确实辛苦,倒也没去踹她。
“不摇头那就是默认了,待会我就去找柴火……”
“叽?!”
一人一鸟如此瞎扯,在不知爬了多久后,还未曾看到山顶,背后倒是传来了动静:
“呼~……”
折云璃一愣,连忙在雪坡驻足,回头打量:
“惊堂哥?”
夜惊堂趴在云璃背上,面色苍白如纸透着股虚乏,睫毛动了动后,才睁开眼眸,看向白茫茫的世界,沙哑询问:
“咱们……到仙界了?”
折云璃见夜惊堂醒了,自然如释重负,转头继续往山上爬,回应道:
“仙界应该是花红柳绿,到处都是貌美如花的仙子,怎么可能这么荒凉。这里是座高山,我们刚掉下来了,我正在往回翻……”
夜惊堂听见这话,总算是松了口气,同时暗暗感知起身体的状况。
过来的路上,他为了挣脱天地束缚,封闭了第十重境界的所有气脉,把体内游走的气也驱逐了出去。
但体内那股气已经游走于四肢百骸,和他原本的气劲融合不分彼此,他没法完全拆分,便只能完全散掉,目前处于力竭虚脱的状态,虽然不再受天外之力影响,但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想恢复,还得认真练功,多吃几顿才能补回来。
发现云璃汗流浃背,在雪山上前行的颇为困难,夜惊堂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让姑娘背着,便先从云璃腰间摸了摸。
云璃是江湖侠女打扮,随身带的有江湖应急之物,里面有一小袋粮丹。
夜惊堂取出一颗,丢到嘴里直接囫囵吞枣,随着腹部涌现热流,肚子里有了东西,身体的虚乏感也开始消散,在云璃肩头拍了拍:
“我自己走吧。”
折云璃也挺累,见此把夜惊堂放下来,扶着胳膊:
“你行不行?走不动我继续背你,我还能撑一会儿。”
“我又没受伤,走点路罢了,有什么不行的。先翻过去,找个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
夜惊堂说话间,拉着云璃往山脊上攀登,把飞累了鸟鸟也搂在了胳肢窝下。
虽然都很疲惫,但不用背着人,速度显然比方才快了很多,不出两刻钟的时间,夜惊堂便穿过了重重云雾风雪,来到了山脊之上。
折云璃回头查看,可见山的后面,是望不到尽头的白色云海,不知通向何处,也不知下面是什么,偶尔天际尽头还能看到雷光。
而山的另一侧,则是苍茫雪原,虽然大雪封山也看不到太多景物,但视野还算通透,能瞧见山峦河流,山脚处似乎还有片人工修建的建筑物。
折云璃从腰间取出千里镜,拉开仔细打量:
“山下好像有房子,不过里面没人。”
夜惊堂转头回望万里云海,虽然有点好奇山的后面到底是什么,但心中还是更想念媳妇,当前没半点留恋,把云璃搂起来,便顺着山坡往下滑去:
“过去看看。”
常言上山容易下山难,但对夜惊堂来说显然不一样,反正皮糙肉厚也摔不死,便把自己当滑雪板,直接躺在陡峭雪坡上往下滑,鸟鸟也学着企鹅肚皮贴地,跟着滑了下去。
折云璃就躺在夜惊堂胸口,虽然感觉没御剑凌空那么震撼,但贴地飞行起起落落,显然更刺激,神色又精神了几分:
“惊堂哥,你屁股不会磨破吧?”
嗖嗖嗖……
夜惊堂在雪地上飞速下滑,仔细调整着方向和路线,闻言道:
“我金鳞玉骨,滑雪怎么可能把屁股磨破。”
可能是吃了点东西力气有所恢复,忙完所有事情,很快就能回家了,也比较兴奋,夜惊堂滑着滑着,还来了声:
“喔~——!”
折云璃躺在夜惊堂胸口,时而跟着飞出雪崖又落在雪坡上,见此也张开胳膊直面雪原,大声道:
“喂——!……诶?怎么没回音?”
“前面又没山,怎么可能有回音,你要对着山喊。”
“对着山?”
折云璃想了想回过头来,结果看到了夜惊堂的脸颊,彼此有惊无险一场,目光中都有庆幸,想想又凑上去。
啵~
夜惊堂一愣,低头道:
“怎么?还亲上瘾了?”
折云璃把目光转回去,轻哼道:
“谁上瘾?惊堂哥能轻薄我,我就不能轻薄惊堂哥?这叫一报还一报……”
“那你再还一下?”
“叽叽叽!”
夜惊堂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声响。
转头看去,才发现小蠢鸟往下滑,也不知是不是想换个姿势,长得又比较圆润,就变成了往下滚,滚着滚着就沾了一层雪,变成了雪球,越来越大,此时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飞速打转,还向他邀功献宝。
?
夜惊堂都看愣了,当即滑到了跟前,把鸟鸟挖出来:
“伱消停点,待会被雪埋了怎么办?”
“叽!”
鸟鸟还有点不高兴,又开始到处滚造大雪球,惹得云璃嬉笑声不断。
嗖嗖嗖~
两人一鸟如此满山胡闹,约莫滑了小半个时辰,才从山峰顶端,滑到了山脚,随着山坡变缓,速度也慢了下来,而原本处于山下的建筑群,也映入了眼帘。
夜惊堂从雪地里起身,拉着云璃走向几乎被大雪掩埋的建筑,可见是一个城寨。
城寨的房子全部用石头堆砌,呈现出黑青色,外围有丈余高的墙垛,内部则全是石头房子,从痕迹来看已经荒废几十上百年,走到附近后,又发现城寨里残留着些许篝火堆,不知是何人所留。
折云璃拉着夜惊堂的手,在周边环视,询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夜惊堂起初也不清楚,但走到城寨之下,发现刻在墙上的一个古老好徽记后,便停下了脚步,回望巍峨山岳:
“天涯山,亱迟部老家。”
折云璃听说过亱迟部的老家,但此时还是满眼意外:
“亱迟部祖上,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扎根?”
“亱迟部世世代代追寻日落之地,翻过山根本没路走,只能在这里扎根,要是山的那边还能走,我估摸亱迟部能一路迁徙到仙界去。”
夜惊堂虽然没在亱迟部长大,但终究身怀亱迟部的血脉,瞧见亱迟部祖先,为了探索未知,硬生生一步步迁徙到了这里,心头难免生出敬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