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锦衣襟起伏,有些羞于启齿的道:
“就算我怀了孩子,没办法了,只能让你这小贼得逞。云璃怎么办?她若是知道……”
夜惊堂抬手抱住冰坨坨,厚着脸皮道:
“是我不好,我确实是色胚。但已经这样了,我也没办法,我不可能舍你而去,对不起云璃你都不答应,更不用说我。其实云璃已经猜到了些,又非常懂事。你要是为了云璃选择孤独终老,那她肯定放不下多年养育之恩。要不这恶人我来当,我来解释……”
“你脸皮怎么这般厚?”
薛白锦见夜惊堂还想连锅端,心头翻江倒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咬了咬牙道:
“我不答应。”
夜惊堂就知道如此,抱着冰坨坨,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道:
“要不咱们打个赌,我要是能打赢奉官城,你就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薛白锦没想到夜惊堂竟然能说出这话,她要是答应了,夜惊堂真打赢,那不就变成璇玑真人那一家三口一样了?
但不答应,当前局面确实摆在这里,她知道自己根本放不了手,又不能耽搁了云璃,进退两难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夜惊堂即便再厉害,打赢奉官城的机会也不到一成,如果这都能打赢的话,那只能说天意如此……
啐,不能让步不能让步……
薛白锦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良久没有言语。
夜惊堂凑在耳边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肯定舍命一搏……”
“谁让你舍命一搏?”
薛白锦听见这话,倒是清醒过来,严肃道:
“奉官城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又不是不知道,拼命能打赢的话,早就被拉下来了。你……你这次只是请教,人家是江湖前辈,要有敬畏之心,也得谨记武德,不要在天下人面前急眼……”
夜惊堂感觉得到冰坨坨话语间的关心,柔声道:
“我明白,我肯定想办法打赢,要是打不赢,就回去继续练,明年再过来,直到打赢为止。打赢后你再给我机会,可以吧?”
薛白锦觉得一次打赢的可能性极低,事已至此,以这个由头往后再拖拖,也算是当前唯一的选择,最终只能道:
“你若是能取代奉官城成为新的天下第一,这天下便是你说了算,我到时候不答应又能如何?”
夜惊堂见坨坨松口了,不由松了口气,隔着帷帽在脸上亲了下。
薛白锦本想躲避,但说起来也好多天没见了,凝儿和青禾想情郎想得彻夜难眠,她何尝不是,最终还是闭上眼睛,摆出了无可奈何只能认命的样子。
不过随着夜惊堂把帘子挑起来,两人双唇相合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一声:
“咳”
夜惊堂抱着媳妇啵嘴,因为外面街上人本来就多,也没注意远处动静。听见咳嗽声,他才迅速松手站直,做出看风景的样子。
薛白锦也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余光往远处打量,想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坏夜惊堂好事。
结果这一看,却发现巷子深处,就是家小酒肆好巧不巧,外面还挂着个‘夜’字酒幡子。
薛白锦昨晚回来付酒钱后,又在酒馆里聊了半天,而后便在附近找了个客栈住下,方才在外面街上闲逛,还真没注意又走这来了。
听到女掌柜的咳嗽声,薛白锦自然意识到被发现了地下恋情,心头无地自容,转身就想走。
但夜惊堂转眼瞧见‘夜’字酒幡子,倒是颇为意外,拉着冰坨坨往过走:
“这酒肆倒是挺特别,里面女掌柜似乎还是个高手。”
薛白锦帷帽下的脸色已经红了,拉住夜惊堂:
“我昨晚去过,女掌柜见过我,别过去了……”
正说话间,小酒馆的布帘子便掀开,继而风韵犹存的女掌柜,便从里面走了出来,眉眼弯弯朝这边打量:
“姑娘,又来了?”
薛白锦瞧见女掌柜,自然不好意思再跑了,轻咳一声压下杂绪,尽力波澜不惊的走过去:
“就是随便转转,这是我一个……一个朋友。”
女掌柜打量了下夜惊堂,因为看出薛白锦脸皮薄,倒也没点破:
“是吗,刚回温了些酒,要不进来喝两杯聊会儿?”
夜惊堂在外人面前,自然非常的正经,来到近前后,行了个江湖礼:
“方才没注意,惊扰掌柜了。话说掌柜也姓夜?”
女掌柜在夜惊堂身上扫视,又望向了腰后黑布包裹的兵器,想了想道:
“也不是。开门的时候请高人提了个字,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是吗?”
夜惊堂半信半疑,不过女掌柜这么说,他自然也没细问,跟着冰坨坨进入小酒肆内,抬眼便发现墙壁上挂着把刀。
刀长三尺三寸也是直刀,不过刀鞘是白色的,做工非常精美,但不像是杀人的兵器,而且很久没动用了。
夜惊堂刀客出身,对刀自然有兴趣,来到墙壁前打量:
“这是破锋刀的款式,做工好像出自水云剑潭周老爷子,掌柜看起来以前也走过不少江湖。”
女掌柜在炉子站着,对此笑道:
“少侠倒是好眼力。年轻时走南闯北飘了十年,去的地方确实多,如今也算看透了,在这养老,官城像我这样的老婆子多的很。”
夜惊堂摇头道:“女掌柜可半点不老,我看着也就三十来岁,若真年长,那武艺想来也快超凡入圣了。”
“姑娘,你这朋友倒是嘴甜,以后得好好管管,不然这以后家里可不是一般的闹腾。”
薛白锦觉得这女掌柜看人真准,直接把夜惊堂拉到跟前坐下: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夜惊堂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见坨坨不高兴了,便识趣闭嘴,从女掌柜手里接过酒壶,帮忙倒酒。
女掌柜拿来酒后,并未离开,而是在对面坐了下来,望向夜惊堂腰间的兵器:
“少侠也是刀客?”
夜惊堂帮女掌柜也倒了一碗酒:
“是啊,以前在梁州闯荡,如今到处跑。”
“刀可不可以给婶婶看看?”
“呃……”
夜惊堂稍作迟疑,倒也没吝啬,把黑布包裹的螭龙刀解下,放在了桌上:
“现在夜惊堂不是名头大吗,我也在江湖上找了把类似的刀,做工还挺不错。”
女掌柜双手接过佩刀,把黑布打开,带有黄铜纹饰的老刀,便呈现在眼底,虽然环首螭龙不再光亮如新,但岁月痕迹却也增添了几分厚重。
女掌柜刀出两寸,仔细打量了一眼,眼中有点情绪,但更多是历经世事看透所有后的怀念,沉默稍许后,含笑点头:
“仿的挺像,不过夜大侠的刀,岂会这么普通,你应该被奸商骗了。”
“估计是吧。”
夜惊堂见女掌柜把刀递回来,便放在了手边。
薛白锦坐在跟前,总感觉女掌柜看她的眼神不对,想解释两句,但孩子都有了,还能解释什么,最终也只是闷头端起酒碗:
“我敬掌柜一杯。”
“呵呵”
女掌柜轻轻笑了下,端起酒杯回敬:
“官城来来去去的男女可太多了,但最后只能走到一起的真没几个。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就得好好珍惜当下,不要被眼前的风浪给打散了。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过往再大的浪,也不过是命中的一道小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夜惊堂见女掌柜帮忙劝坨坨,自然是端起酒杯:
“那就借掌柜吉言了。”
女掌柜端起酒碗:“你好好对人家姑娘就行,看着像个正儿八经的侠客,实则口齿伶俐脸皮还厚,怪不得能把这么好的姑娘拐回来。”
夜惊堂刚才亲坨坨被发现了,这时候也不好解释,便自罚了一杯。
女掌柜喝了一碗酒后,又看了薛白锦几眼,想想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根木簪子,插在了薛白锦头发上。
薛白锦见此自然一愣:“掌柜,你这是做什么?”
“祝愿你们终成眷属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每次有情侣来这儿喝酒,我都会送一个,你别嫌弃就好……”
夜惊堂抬眼打量,可见簪子是红木质地,确实算不得名贵但整体看起来却挺特别,似乎是用刀削成,目测刀法还挺一般,而且时间应该挺多年了,显然不是随手做的。他见此也开口道:
“这东西应该是掌柜随身之物,祝愿我们心领了,但这个确实不能收……”
女掌柜摇头道:“相逢是缘,送的是你红颜知己,又不是送你,你还误会不成?”
“唉,掌柜说笑。”
“行了,拿着吧,就当个约定。要是妹子哪天和这位少侠走散了,就过来把簪子还给我,咱们一起在这里开酒馆。”
薛白锦本来想取下来的,但听着这话,倒是犹豫了。毕竟她确实有些迷茫,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和夜惊堂白头偕老。
要是现实真的没机会的话,跑到这里来隐居,和同样是伤心人的女掌柜报团取暖,倒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为此薛白锦犹豫片刻后,还是微微颔首:
“谢了。”
“谢什么,我只是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能开开心心和情郎走到老,才对得起我这一番心意。”
女掌柜说完后,便起身道:
“行了,你们聊吧,我去炒两个菜给你们下酒。”
夜惊堂见此连忙:“诶,这就太客气了……”
“这算什么客气,要收银子的,你带着姑娘喝酒,难不成干喝舍不得点菜?”
“呃……”
夜惊堂一想也是,当下也没话说了,目送女掌柜进入后院,才继续和坨坨喝起了酒……
不久后,男女相伴出了酒馆,往小巷外行去。
女掌柜站在酒馆门口,目送两人渐行渐远,直至人影消失在巷口,嘴角才勾起一抹笑意。
所谓江湖,无非是‘爱恨情仇’四个字,一代又一代人为此奔波劳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能得善终的却没几人。
作为过来人,再看今日江湖儿女,仿佛就是在看当年的自己,也是在看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心头虽然百感交集,有遗憾有惋惜,但时至今日,也确实早都放下了。
女掌柜凝望片刻后,又回到了酒肆里,把墙壁上的刀取下来,仔细打量几眼后,重新挂在了腰间而后便挑开了帘子。
不过将要离开时,脚步声却从巷子里响起:
女掌柜抬眼看去,却见一个身着袈裟的老和尚,杵着黄铜禅杖,从巷子另一头走了过来,瞧见她后,便抬手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
女掌柜见此在门口驻足,回应道:
“你一个和尚,也不喝酒,来这里作甚?”
神尘禅师杵着黄铜禅杖来到酒肆外,和善回应:
“见见故人罢了。拿起刀就入了江湖,看施主这扮相,当年的心结已经放下了?”
“早就放下了。你当年一直说自己放不下,现在呢?”
“唉。”
神尘禅师听见这话,眼底倒是流露出几分羡慕,抬眼望向龙门崖:
“贫僧遵从师父教诲,一直想放下执念,也曾开导过无数晚辈。结果到头来,曾经开导的晚辈都放下了,唯独贫僧自己还一直是个痴儿。目前看来,这辈子是走不到山的那边了。”
女掌柜道:“你自幼遁入空门,未曾入世,哪来的出世。等爱过恨过后悔过了,自然就看开了。”
神尘和尚摇头一笑:“施主此言倒也有理,不过这把年纪,没机会了,继续当吃斋念佛的老秃驴,至少还能留个不算太差的名声。”
说罢,神尘和尚又对着女掌柜行了一礼,而后便继续往龙门崖行去。
女掌柜目送神尘和尚离开后,摇头一叹,也走出小巷汇入人流,如同随处可见的寻常江湖儿女般,来到了龙门崖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