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内悄声无息,随行而来的几个宫女,在庭院游廊中坐着,不时有人起身到窗口看上一眼,确定没啥问题后,又悄然退开。
房间之中,女帝平躺在床榻上,昨夜大战过后虽然没受到明显伤势,但她的鸣龙图有一部分是假货,对精气神的消耗极大,没个两三天时间滋补温养,很难恢复如初,昨天到现在,也就早上起来吃了几口膳食,而后又睡下了。
梵青禾是夜惊堂的私人女医生,并不负责照顾女帝的身体,早上就把班儿交给了医女,因为女帝睡在她屋里,她倒是没地方待了,来到了国公府的花园中遛鸟鸟。
鸟鸟昨天跟着跑去太后屋里,然后就被红玉抱着睡了,一觉醒来找不到夜惊堂,太后又陪着赵夫人,它不好凑过去要饭,便又跑回了客院。
此时鸟鸟站在梵青禾的脚边,眺望东湖上的景色,白毛毛和裙摆一起随风飘动,“咕咕叽叽”了两声,看起来是在帮有些走神的梵姐姐感叹——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鸟,却道海棠依旧……
梵青禾自然不明白鸟鸟的意思,手里拿着一朵山茶花,漫不经心的摘着花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作为族长,她曾经四海漂泊,寻找让冬冥部重新崛起的法子,吃了很多苦,也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孤单,到最后甚至遇到个死缠烂打的妖女,都能变成支持她继续往前奔跑的精神寄托。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遇到了夜惊堂,她的生活也从那时候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因为有了依仗,悬在冬冥部头顶的刀忽然就没了,不用再怕北梁人赶尽杀绝,甚至连哪天冬冥山闹饥荒,都不用发愁怎么弄粮食,只需跑去和男人说一声即可。
梵青禾知道这份保障,有多么来之不易,为此不惜万里迢迢跑来了大魏,想着尽全力给夜惊堂帮忙,偿还这些恩情,也让这些保障能一直维持下去,哪怕她有朝一日为夜惊堂挡刀,死在异国他乡也乐意。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事情发展的方向,似乎有点不对劲。
夜惊堂并没有让她当左右手的意思,甚至连治病疗伤都不是那么依赖,目前看来,只是想让她以身相许。
梵青禾说白了也是江湖女子,对感情很重视,绝不会以身体为代价去换取安稳,按理说对此应该生气才对。
但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先给夜惊堂摸摸,又当面晃奶奶,再被亲了半天,然后又抱着睡……
都已经这样,接下来还能作甚?
再往前一步,怕是就该怀上了……
这可怎么办……
梵青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她是夜惊堂和西海诸部之间的纽带,她在跟前,冬冥部才重要;她不在,冬冥部对夜惊堂来说,也不过是个从没去过的山头而已,她根本逃不掉,也不想离开……
梵青禾心绪飘忽,手中的花瓣都在不知不觉间摘完了,尚未想清楚目前的处境,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
铛~
兵器绷断的声音。
梵青禾行走江湖多年,对这类声音自然极为敏感,回过神来,脚步轻盈来到国公府外,从影壁后往外打量。
国公府门户大开,几辆马车停在门口,十余名随从和府上护卫,都在和煦日光下围在马车附近,满眼惊疑旁观。
身着黑袍的夜惊堂,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拿着把新刀,正在糟蹋东西,可劲儿往断的掰,而后又气态温文儒雅的和旁边之人沟通。
虽然夜惊堂很谦逊,但梵青禾还是能看出周边之人的诚惶诚恐和敬仰。
位极人臣却毫无官架子,外貌俊朗内里更才华满腹,无需刻意装腔作势便能让人打心眼里敬畏,这样的男人,恐怕没有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吧……
梵青禾悄悄探头偷瞄,感叹之余,也有点想不通,这么完美无瑕的男人,私底下为什么要偷偷往她床铺上摸呢……
喜欢就直说吗,怎么能用强,多损形象呀……
胡思乱想不过片刻,几辆马车和随从便告辞离去,夜惊堂站在石狮子前目送。
梵青禾知道夜惊堂要进来了,本想偷偷回去,但从影壁角落和她一起探头的鸟鸟,却是开口招呼:
“叽叽!”
大门前,夜惊堂闻声回头,便看到了从影壁侧面探头的一人一鸟,梵姑娘还连忙缩了回去。
夜惊堂略显意外,转身来到影壁旁,看向后面:
“梵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梵青禾倒也没慌里慌张,稍微整理了下鬓角的发丝:
“没事干,带着它闲逛。钰虎姑娘在屋里休息,太后娘娘陪赵夫人游玩去了,这里也没啥事,你去陪着三娘吧。”
夜惊堂刚陪了一晚上,三娘西瓜估计都晃累了,现在肯定在补觉,他回去也做不了什么,想了想道:
“昨天把你衣服送人了,反正没事,要不我陪伱去买件儿新的?江州这边以丝绸出名,水云锦就是这边产的,衣服不比云州差。”
梵青禾见夜惊堂邀请她单独去逛街,心里明显有点犹豫,不过大街上的,夜惊堂再怎么也不会抱着亲她,想想还是点头:
“也行吧……去哪儿买?”
夜惊堂也是初来乍到,就和钰虎去过雁街一趟,觉得这事儿该去问小云璃。
但小云璃被凝儿支开,也不知跑到哪里逛去了,只能道:
“出去打听下哪里买的衣服漂亮就是了,逛街吗,不就是边走边逛。”
梵青禾微微颔首,虽然没白给的意思,但陪着这么俊的公子出门,总得收拾下自己不是,便转身道:
“我先去换身衣裳,你等等哈。”
“没事,不着急,慢慢来就是了。”
梵青禾笑了下,连忙跑回了客院。
夜惊堂面带笑意,把大鸟鸟抱起来揉了揉,眺望起国公府外面的景色。
不过姑娘家出门逛街,换衣裳收拾打扮什么的,时间肯定快不了。
夜惊堂在门口站了片刻,因为身份过于显眼,来往之人都得恭敬行礼,便又来到了倒座房的茶厅里等待。
茶厅是供登门求见之人等回复的地方,也没人打扰,门房的管事,还给上了杯茶。
在等了不知多久后,外面再度传来脚步声。
踏踏踏……
夜惊堂起身来到门口打量,却见迎面走来一个身材傲人的异域美人。
美人穿的是很有异域风情的红纱黄底长裙,腰间悬着压裙珠玉,而原本随意扎起的长发,变化最大,编了很细的小辫子搭在肩膀上。
本来这装束很野性,像个边塞江湖的女侠,但因为梵青禾身材高挑,还臀儿大过肩,浓浓的女人味还是由内而外散发了出来。
而本就很立体的五官,也精心打扮过,皮肤白皙如剥壳鸡蛋,修长睫毛承托着黑亮的眸子,配以红润双唇,整体视觉冲击力很强,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梵青禾快步走出来,本来望向门口,发现夜惊堂从倒座房里出来,便停下了脚步,稍显歉意:
“是不是等太久了?”
夜惊堂面带笑意来到面前打量,虽然臀大过肩很勾人,但还是更被梵青禾相当立体的五官勾走了注意力,心底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
他注视一眼后,觉得盯着看不妥,又转头走向门外:
“怎么会,梵姑娘打扮的这么漂亮,再等个把时辰我也乐意。”
跟在脚边的鸟鸟,也是点头如啄米:
“叽叽叽……”
梵青禾听见夸赞脸色微红,不过想起姨的身份,又做出端庄含蓄的模样,相伴走出大门:
“冬冥部的姑娘,都这样打扮,你没见过觉得稀奇罢了。”
“是吗,那有时间可得去看看……”
……
——
江州城规模比云安略小,但因为沿江而建,并非方方正正,体感上反而要大上许多。
夜惊堂徒步穿过城东的主干道,略微向路人打听后,便来到了中心地带的阳凤街。
江州以绫罗绸缎出名,连京城的布行,都以江州料子为主,而主要进货渠道,就是阳凤街上的各大布庄,论成衣的话当属彩云阁,在江州小姐夫人圈子里的分量,和文德桥的范家铺子差不多。
夜惊堂进入阳凤街,便看到满街都是衣着靓丽的小姐少妇,身边陪着书生公子的也不少。
而街道铺面也不是云安那般巍峨气派,中间是条小河,数座石桥连接两岸,铺面都是两层小楼,透露出一种小家碧玉般的水乡气息。
梵青禾抱着懒得走路的鸟鸟跟着闲逛,本来都刻意落后两步,也没说话,以免路人误会;结果走出几步,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姑娘家的窃窃私语:
“刚才过去那个公子,长得好俊呀,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
“想什么呢?没看人家带着女伴……”
“那是丫鬟吧?怀里抱着只白母鸡……”
“叽?!”
鸟鸟满眼震惊,从梵青禾胳膊旁探头望向后面。
梵青禾连忙把炸毛的鸟鸟按住,见外人说自己像丫鬟,心里自然也不是很开心,又不动声色加快两步,走在了夜惊堂跟前,彼此肩并肩,询问道:
“还有多远呀?”
“没多远,就在前面。”
夜惊堂也听到了后面的闲谈,觉得自己是有点失君子气度,当下从街边买了把油纸伞,撑在梵青禾头顶帮忙遮阳。
梵青禾脖子微微一缩,往上瞄了眼油纸伞,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太好吧?”
夜惊堂眼神正儿八经:“你是我姨,我给你撑个伞怎么了?走吧。”
“……?”
梵青禾听见夜惊堂改口叫姨,心里更古怪了,在伞下走了两步,又开口道:
“谁是你姨?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只是在族里错一辈罢了……”
那不还是小阿姨?
夜惊堂有些好笑,也没接话,陪着一起来到街道中心地带的彩云阁外。
虽然名气很大,但彩云阁从外面看也就是个三层小楼,还没有三娘的布庄大。
不过登门的客人,要贵气很多,多半是穿金戴玉的夫人,还有领着家里丫头一起过来的。
夜惊堂在门口看了眼,发现也有书生公子在里面定制文袍,便相伴走入其中。
铺面里,柜台后算账的老板娘,显然也明眼人,瞧见陪着美人登门的俊公子,还是个腰悬佩刀身材英武的武人,就知道讨佳人欢心的财神爷来了,眼底露出了一抹如见挚友的笑意,连忙从柜台后面出来,笑盈盈道:
“哎呦,公子姑娘都好生俊俏,妾身竟然没见过,刚来江州不成?”
夜惊堂把遮阳小伞递给伙计,含笑道:
“掌柜的好眼力,近两天才过来,听说贵店手艺好,过来看看。”
老板娘光看夜惊堂的气态,就知道财力差不了,当下也不含蓄,直接抬手示意楼梯:
“两位楼上请。是给这位姑娘看衣裳?”
“对。”
……
夜惊堂和梵青禾一道上了二楼,来到了一个茶室里就坐。
老板娘服务很是到位,没让他跟着到处跑,先上了茶,而后让几个身材不错的姑娘,穿着裁剪得体的裙子,进来站在茶案前,让他挑选……
?!
夜惊堂茶案上正襟危坐,看着面前的一排姑娘,不知为何觉得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梵青禾也没料到,还能用这么奢靡的方式挑选衣裳,和少奶奶似的坐在椅子上,揉着鸟鸟脑袋左右打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板娘对两人反应也不奇怪,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柔声询问:
“姑娘可有瞧上的?如果不喜欢,可以换几件,铺子里的衣裳款式多,不光有江州几个大家亲自操刀的衣裳,还有云安那边的货,范九娘亲自操刀的都有……”
梵青禾听见范九娘操刀,自然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稍显犹豫询问:
“那些东西,也能这样穿出来选?”
“?”
老板娘眨了眨眼睛,只是这一句话,就明白了这姑娘,私底下应也该放得开,笑盈盈道:
“这都是铺子里的姑娘,有些东西,确实不太好当着男子面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