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王府正门外,黑衙捕快已经整装待发。
夜惊堂腰悬佩刀立于雪中,手上撑着把油纸伞,眺望距离不算远的巍峨皇城,等待片刻后,影壁后方便传来了密集脚步声。
踏踏踏~
夜惊堂在伞下回眸,可见盘龙影壁转出一行丽人,居中的便是昂首挺胸大笨笨。
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参与文人场合,东方离人并没有太高调,换下了胖头龙蟒服,改成了一袭白色仕女裙。
裙子为花边斜领,半尺腰襟束着杨柳小腰,而裙摆则是宽松褶裙,因为双腿修长,行走间便如同亭亭玉立的百合花。
下半身如此修长,如果上半身平平无奇,那看着就有点干了,可能是为了平衡,东方离人衣襟生的十分饱满,整体看去构图如同晴雨娃娃。
配上九头身的夸张身高,行走间真感觉笨笨的胖龙龙,比旁边娇小侍女的脑袋大……
夜惊堂回眸一顾,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心中只觉论气场,世间能和大笨笨媲美的,估计只有平天大教主了。
不过大教主胸脯有点平,还真不一定镇得住,不知道是不是缠了裹胸……
踏踏踏……
东方离人喜怒不形于色,缓步从王府大门走出,见贴身高手撑着伞站在台阶下回眸,上下打量她的身段儿愣神,眉儿不仅蹙起:
“咳咳~”
“哦……”
夜惊堂迅速收起杂念,转身来到台阶旁,把伞撑在大笨笨头顶:
“殿下这身打扮当真秀气,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周边都是护卫和侍女,东方离人自然不好“嘻嘻~”,只是若有若无“哼~”了一声,目不斜视走向马车:
“你昨天晚上抓回来的人,是千机门的堂主韩宇卓,江湖诨号‘雾中鬼’,在北梁也算名声不小的豪雄……”
夜惊堂三两招就把人擒下,并不觉得有多厉害,但这世上能在他手底下走过三招的人本就不多,韩宇卓能躲开他第一次还击,放在江湖上确实算得上豪雄。
夜惊堂撑着伞,送笨笨登上马车,询问道:
“问出什么东西没有?”
“嘴很硬,伤渐离软硬兼施拷打一晚上,都没透漏半个字,还在地牢审问……”
“伤大人不会又光打不问吧?”
“?”
“开个玩笑罢了。”
夜惊堂把伞收起来,在东方离人身边坐了下来。
东方离人靠在小榻上,本来准备拿起书本复习,见夜惊堂进了车厢就忘记礼数,自觉往身边凑,眼神不由一冷:
“本王让你坐这儿了?”
夜惊堂面带笑意,抬手帮东方离人倒茶:
“天气冷,坐一起暖和些。”
?
东方离人把书本放下,认真:
“夜惊堂,你没发现,伱脸皮越来越厚了?记得刚入京时,本王对你笑一下,你都不假辞色,很守君子之道。如今怎么这般死缠烂打?”
夜惊堂笑道:“我一直比较坦荡,只是刚进京的时候太坦荡,把凝儿气的一天没吃饭,才收敛了些。”
“好色就好色,还坦荡……”
东方离人眼底带着三分不悦,不过茶杯送到面前,还是接住了。
咕噜咕噜——
马车缓缓起航。
夜惊堂觉得大笨笨这么穿确实很新鲜,坐在旁边也没事干,便偏头上下打量。
如果换在平时,东方离人被轻薄下,可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待会是要给姐姐找场子,可不能出岔子,她见此严肃道:
“你老实点。本王打扮了一早上,你给揉的乱七八糟,待会怎么见人?也不许亲嘴,胭脂也点了半天……”
夜惊堂无奈摇头,握住白皙左手,放在掌心揉了揉,又哈了口气:
“我欣赏下罢了,又没动手动脚。”
东方离人被握着暖手,倒也没说什么,转而询问:
“前天在芙蓉池是怎么回事?你那套说词从哪儿学来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夜惊堂就知道笨笨会问,对此道:
“侠之大义,为国为民,我说的那些,又没跳出‘侠’的范畴,能说出来有什么稀奇?至于高人指点,这个倒是有……”
“嗯?”东方离人眨了眨眸子,凑近几分:“谁?”
夜惊堂含笑道:“还能有谁?我受殿下赏识提拔,进入黑衙任职,就是殿下没有明说,耳闻目染下来,我也能学不少东西……”
?
东方离人一愣,反应过来后,抬手就在夜惊堂肩膀上轻锤了下:
“好你个夜惊堂,本王如此器重你,你好的没学会,官场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学的炉火纯青……”
这话显然是被哄高兴了,撒娇的成分居多。
夜惊堂见此,觉得笨笨应该奖励他,当下也不劳笨笨大架,自己凑过去在唇上啵了口。
啵~
东方离人并未躲避,但亲完后,还是脸色一冷,作势拔刀:
“放肆!本王都说了不许动手动脚……”
“我知错,下次一定注意……”
“哼……”
……
两个人就如此打情骂俏,马用了不到半刻钟时间,马车便来到了梧桐街。
在尚武成风的大魏,文人掐架的热度,远不如武夫单挑;毕竟比武就是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明明白白干净利落,门外汉都能看个热血沸腾,而文人掐架,大部分人都看不懂。
不过京城这地方,文人终究不少,听说靖王要找燕京第一才女过手,文德桥的文人基本上全来了,而原本统治梧桐街的纨绔子,可能是怕被长辈骂,今天倒是齐齐不见了踪迹。以前满街的风尘气,都变成了书香气,走进去和进了书院似得,遍地可见小姐书生。
东方离人虽然穿着常服,但驷马并驱的大马车终究还在,尚未到街口,街上车马就齐刷刷让开了道路。
夜惊堂并未露头,等马车从侧巷进入龙吟楼的后院,才撑开油纸伞,送笨笨下了马车,气态和送女朋友考试似得,边走边开导:
“不用紧张,私下寻常切磋罢了,又不是赌上两国颜面……”
东方离人先不论战斗力,临危不乱的气场确实练的很好,不紧不慢走向龙吟楼,蹙眉道:
“你觉得本王会输不成?”
夜惊堂对笨笨挺有信心,但华青芷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微笑道:
“我不过一介武夫,对这些也不懂,只是随便说说罢了。盛名之下无虚士,遇强敌不可畏惧不前,更不能轻视低估,要保持平常心……”
“本王知道。”
……
东方离人挺想带着夜惊堂一起去大厅,但如今满城都是她和夜惊堂的绯闻,一起露面参与这种与公事无关的场合,等同于公示彼此关系,为此走入楼中后,就示意二楼:
“去楼上的兰竹轩,本王让王赤虎给你提前准备的,想要琴师舞姬陪酒的话自己点,若是看不上,挑几个侍女上去也可以。”
跟在后面的王府侍女,眼前一亮,当下都在背后抬起眼帘,大有“选我选我”的架势。
夜惊堂对此摇头一笑道:“此乃风雅之地,点姑娘像什么话。我先上去了,有什么安排,殿下给个眼神即可。”
东方离人见夜惊堂识相,满意点头,目送他走上楼梯后,便带着诸多随从,穿过龙吟楼后方的过道,进入了大厅。
———
龙吟楼算起来是京城最高规格的酒楼,平常多用作公务宴请,而诗会文会、国手对弈等盛大活动,也都在这里举行,但唯独不接高手打擂。
这倒不是东家不想接,而是两个宗师打擂,收的门票钱还不够翻修龙吟楼的。
而俩武魁打完,梧桐街可能都没了,为此打擂通常放在虎台街,那边有专门的场地。
龙吟楼高三层,中间挑空形成宽敞大厅,四周则是挂着珠帘雅间,走廊都开在后方,窗户则面向大厅,以便贵客观战。
此时大厅中间已经摆上了桌案和文房四宝等物,左右放着两排太师椅,上面坐着名士大儒,比如国子监祭酒周老夫子父女、白马书院的夫子等等,其中也不乏北梁过来的师长,算是裁判。
而太师椅后方则密密麻麻站着百十号人,皆是文人学子,大厅角落还有专门的乐师在弹曲奏乐。
东方离人从过道走出,整个大厅就安静了几分,齐刷刷转头。
东方离人抬眼看去,可见大厅中央,已经坐了个女子。
女子气质很文雅知性,坐在轮椅上,背后还站着个丫鬟,看起来还挺讨喜,瞧见她走进来后,便准备撑着轮椅起身。
东方离人正准备示意免礼,但不曾想这北梁才女,见面就给了她一棒子。
华青芷起身盈盈一礼,如见好友般含笑道:
“离人何时至?几度凉风吹梦断。靖王殿下,小女子可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
话语一出,本就安静的大厅,彻底变得鸦雀无声。
诸多文人的笑容一僵,转眼看向了刚进门的靖王殿下,暗道不妙。
毕竟就算是门外汉,也能听出这燕京第一才女,是在给下马威,直接出了道难题。
离人何时至?几度凉风吹梦断。
这上联不算难,但相当刁钻,把东方离人的名字给放在了里面。
被点名的一方,肯定要把名字合理还回去,不然进门就被压一头,还比个什么?
大魏诸多文人暗道不妙,心头开始急急思索。
而东方离人脚步微缓,眼皮也跳了下,显然没料到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姑娘,杀气这么重!
虽然感觉到了对方的来势汹汹,但东方离人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不紧不慢走到厅中,行了个书生礼:
“游龙此刻来,三钱青芷祛身寒。
“衙内公务繁忙,来晚一步,让华小姐天寒地冻在此等候,着实惭愧。听闻华小姐身体不便,本王特地给华小姐送了些白芷过来,冬日煮粥煲汤可解体寒,还望华小姐别嫌弃。”
“……”
话语落,整个大厅的嘈杂荡然无存。
在坐名师大儒脸上的凝重,直接化为惊异。
后方学子则是叹为观止,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非得啪啪鼓掌喝句彩。
白芷又名青芷,有祛风止痛散寒的药用,若是慢慢琢磨,在座大儒也能想出合适下联。
但刚进门就忽然遇上这当头一棒,他们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在几步之内,就把下联对的如此巧妙,既不失东道主晚到一步的歉意,又王爷仪态十足,没把大魏亲王的姿态放的太低。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博学广识、巧思急智却展现无疑。
在座众人眼底皆露出惊艳之色,连华青芷都面露意外,眼底的从容化为了正视。
毕竟华青芷是坐在这里想的上联,而这女王爷进门都没停步,便做出了合理回应,这实力在她所遇女子中,绝对是最强的一个。
而要说在场受震撼最大的,莫过于夜惊堂。
夜惊堂正在上楼梯,听到大厅里的两句后,眼底满是惊讶,心中暗道:
我靠……
这能是我家大笨笨?
就我这江湖匹夫,能配得上这种出口成章、才貌双绝的大才女?
夜惊堂想起以前老笑话笨笨,还让人家画本子,只觉得自己是在焚琴煮鹤、牛嚼牡丹,笨笨没嫌弃他真不容易。
心上人出风头,夜惊堂自然满心欢喜,但就在他暗暗感叹,走上楼梯推开雅间房门之际,却发现雅间里竟然有个女人。
!!
夜惊堂以为不小心走错门,迅速把门关上了。
嘭~
但抬头看了看,上面确实写着兰竹轩,便又重新推开房间打量。
雅间颇为宽大,里面铺着地毯,窗口垂有珠帘,摆着棋案及文房四宝等等,以便贵客观战的同时复盘;后方茶榻也很宽敞,可以坐四五个陪酒的姑娘。
此时房间里素洁整齐,并没有外人,只在窗口处站了个红衣女郎。
女子裙装很单薄,丰腴高挑的身段展现无疑,双臂环胸斜靠在窗口墙壁上瞄着下面,虽然仪态很是闲散,但那双杏眸却睁的很大,和鸟鸟似得,显然是看愣了。
?
夜惊堂都不用看脸,就从世间罕有的豪气身段儿上认出了屋里是谁:
“钰虎姑娘?”
夜惊堂左右看了看,而后进入房间把门关上,很是意外:
“你怎么也在?”
大魏女帝前几天被气的吃不下饭,妹妹跑来给她找场子,她怎么可能不在。
不过虽然看得心潮澎湃、叹为观止,但帝王气场还是得撑住。
大魏女帝慢条斯理站直,走到棋榻上侧坐,示意对面:
“太后在宫里无聊,听闻靖王过来与人对弈,出来看看,我便也跟着。”
“嗯?”夜惊堂转眼望向外面的:“太后娘娘也在?”
“怎么,想去请安?”
“……”
夜惊堂自然不好过去,只是笑道:“意外罢了。”
大魏女帝转眼看向楼下,感叹道:
“如此刁钻的上联,都能短短几步相出应对,靖王这才智,当真让人……”
“望尘莫及。”
夜惊堂在对面坐下,感叹道:
“这么快答上来,感觉都不用过脑子,实在太吓人了。”
女帝深有同感,虽然前天被虐的很惨,但这改变不了她的爱好,虽然不敢去和下面那俩神仙比划,但在雅间里菜鸡互啄偷偷乐呵倒是可以。
为此大魏女帝斜靠下来后,便开口道:
“瞧见靖王为国扬威,我倒是也来了兴致,夜公子文采不俗,要不咱们也来对对子?”
夜惊堂有些好笑,摇头道: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钰虎姑娘出个‘天地有情人共醉’,我能对个‘乾坤无仇鬼同醒’出来。”
大魏女帝眨了眨眸子,略微琢磨:
“乾坤无仇鬼同醒……还挺工整……”
?
夜惊堂倒酒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钰虎姑娘,欲言又止。
大魏女帝开玩笑罢了,虽然文采不好,但身为一代帝王,也没到不学无术的地步,她手儿撑着侧脸,开口道:
“公子不乐意陪我吟诗作赋不成?”
眼神很媚,还带着些许楚楚可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