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云梦大泽。
清晨时分,天气灰蒙蒙,十几艘小渔船在湖边随风起伏。
老旧镇子上人影稀疏,只有几个渔民,坐在门槛上抽着烟袋,看着一个从老街上经过的江湖客。
蹄哒、蹄哒……
清脆马蹄声,成了老街上唯一的声响。
仇天合牵着缰绳,看着年轻时曾经游历过的小镇,眼底渐渐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三十多年前,仇天合二十上下,和夜惊堂差不多的年纪,刚刚出山,身藏一手好刀法,怀着满心壮志,来了被誉为天下刀客圣地的云梦泽。
说是圣地,并非因为云梦泽有什么特殊含义,单单是因为天下间最强的刀客在这里。
仇天合当时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想着从云梦泽离开那天,能带走‘刀魁’的名号,和新科状元一样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但可惜,最后离开这里时,他虽然成了一名真正的‘刀客’,却没能完成心中所愿,带走只有至今也没算清的爱恨情仇。
记得一切的最开始,便是在这黄泉镇。
仇天合如同现在一样,带着一把刀,牵着一匹马,走在了这条老街上。
当时有个相貌挺俊的年轻游侠迎面而来,身着黑衣,腰间带着把‘螭龙刀’,没夜小子那么强的锋芒,但比夜小子狂的多。
两人擦肩而过,他看了一眼对方的螭龙刀,而那年轻游侠,看向了他的天合刀。
而后便是‘呛啷’的拔刀脆响,八步狂刀很快,但他的天合刀更快。
从那之后,他就有了叫郑峰的老弟,彼此一起喝酒,一起练刀,一起去君山台看志同道合的刀客和侠女。
那段日子是仇天合此生最逍遥的时光,可能也是郑峰最逍遥的时光。
如果没有后来那场秀女风波,或许至今两人还在云梦泽兜兜转转,喝酒切磋,幻想着顶替轩辕老儿成为刀魁的一天。
可惜世事弄人,一场风波过后,他到今天才摆脱流寇的身份,获得了一个自由身;而郑峰则是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已经魂归黄土,成了过去人。
反倒是轩辕老儿,至今还好端端坐着刀魁的位置,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说的可能就是如此……
仇天合牵着马走过老街,心头回想这过去的点点滴滴,待来到一家老酒肆外,停下了脚步。
酒肆名为‘黄泉刀冢’,往年一个老刀客开的铺子,他刚来泽州那段时间,经常和郑峰一起过来听掌柜吹牛。
而如今物是人非,老掌柜早已经入土,以前水灵可爱的闺女,也变成了风韵犹存的半年徐娘。
仇天合把马停在门口,朝里面看了几眼,可见四个酒桌上都坐着佩刀的年轻江湖客,正和他当年一样,热火朝天和朋友闲聊江湖事。
不过如今聊的人物,已经从三十年前的巅峰刀客,变成了他这过来人:
“……仇大侠肯定过来,在京城的鸣玉楼上吼那么大声,这要是不过来和轩辕老儿打一架,岂不成了雷声大雨点小……”
“君山台那边已经来了三千多号人了,都眼巴巴等着。话说君山台心真黑,不说去岛上坐着,光游船上一个站着看的位置,都要二两银子……”
“郡城里开了盘口,压仇大侠赢一赔十,你们压了多少?”
“压了三十两轩辕老儿,支持仇大侠归支持,但也不能给庄家白送钱不是……”
“切……”
……
仇天合吸了口气,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被这几个小逼崽子弄得荡然无存,连进去喝酒装一下的兴致都没了。
酒肆里,老板娘端着下酒菜挑开布帘,瞧见门外的仇天合,稍微愣了下,而后就转过头来:
“罡子,你朋友过来了。”
仇天合见此颇为意外,把马拴在门口,进入老酒肆:
“十几年没见,兰妹妹还能认出我,真不容易。”
“都五十多岁人了,还叫人姐姐妹妹,老不羞。”
“呵呵……”
仇天合招呼几句,挑开酒肆的布帘,来到后院里。
后院不大,挂着不少绳子,上面晾晒着从湖里捕来的刀鱼,进门就能闻到浓浓的鱼腥味。
厨房里,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单手持锅颠勺,炒着小菜,瞧见仇天合进来,便平静开口道:
“坐吧,我炒完这两个菜。”
仇天合来到窗外负手而立,看着已经和市井汉子没区别的轩辕天罡,想了想轻叹道:
“郑峰年初走了。”
炒菜的动作一顿。
轩辕天罡稍微沉默了下,询问道:
“怎么走的?”
“死在酒桌上,应当是当年的暗伤没治好。”
轩辕天罡皱了皱眉,虽然当年他一直帮着郑峰和妹妹,那场风波后甚至和家中决裂,放弃大好前程直接退出了江湖。
但昔日的朋友,确实是因为他轩辕家的算计,才落得如今下场,只要他姓轩辕,心底这份愧对就抹不掉。
“郑峰可留下子嗣?”
“伤没治好,如何留子嗣。收了个义子,天赋为人都不错,我入狱,就是那小子捞出来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去君山台寻仇。”
“昨日有因,今日便有果,寻仇是应该的。这是轩辕家的事,二十多年前便与我无关了。”
仇天合叹了口气,明白轩辕天罡说的豁达,实际心底的难处比他大。
毕竟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眷,一边是至交好友,双方结仇闹到不死不休,越是重情重义,便越是里外不是人,不能不帮,但帮谁都是无情无义。
仇天合知道说这些事,只能徒增烦闷,没有再说这些,进入厨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小炒肉:
“刀功没退步,和当年一样灵气逼人……”
“这是阿兰切的,想蹭饭直说,没必要瞎吹捧。”
“……”
仇天合稍显尴尬,眨了眨眼睛:
“近朱者赤,兰妹子刀功能练到这一步,还不是你带的……不错,还是当年的味道,郑峰就好这一口,再来二两黄泉烧,吃完就去君山台叫阵,死在台上这辈子也值了。”
“呵……”
……
——
旭日东升,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了架子床前的地板上。
客栈里没有其他住客,以至于早上非常安静,只能听到窗外传来的:
“咕~咕咕——”
听起来像是打鸣,但实际上是百无聊赖的鸟鸟,在叫堂堂起床。
幔帐之间,暗香犹存。
夜惊堂侧躺在外侧,右臂探出给三娘当枕头,脸颊贴在柔顺发髻上,小腹触感如凝脂,温凉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柔腻。
骆凝背对两人,被三娘抱在怀里,枕着夜惊堂的小臂安静熟睡。
三人这个睡相,说起来有点怪。
本来夜惊堂是想和大老爷似得,躺在中间一手一个,但凝儿脸皮薄,不肯当着三娘面往怀里靠,非要睡在最里面。
三娘以前被欺负好久,见凝儿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可能是想报仇,就硬把晕乎乎不想动弹的凝儿抱着叠一起。
夜惊堂臂展很宽,一次抱俩毫无压力,心头享受不假,但这么睡也有点小问题——用胳膊当枕头,被枕到现在,右手基本上失去知觉了,整条胳膊都是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