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举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 凝目看了眼林昭,突然道:“你去将此事告予荀公达。”
“啊?”林昭一愣,他之前还在想为什么叫自己过来, 没想到是让他做传声筒,不过……为什么要让他传话呢?迎上陈先生意味深长的目光,林昭一凛,想起了很早之前自己替荀攸传过的话。
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所以才一事不烦二主。各种内情陈举不说,林昭也不好问, 至于荀攸, 他还没自信能从曹魏谋主口中套话,他又不是天选之子,王霸之气一开,处处绿灯。
然而, 荀攸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正懒洋洋的靠榻上看书,两腿交叠, 书简放在腿上, 听见人来,不羁的姿势也不曾收敛上一星半点, 与林昭初见时的端雅青年判若两人。
“我知道了。”听完林昭的转达,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俊眉一挑, 似笑非笑, “阿昭, 可是好奇为什么要告知予我?”
他的表情有这么明显?还是荀十七他慧眼如炬窥破人心?林昭心里纳闷, 本想撒个谎,可一看荀攸的眼神,他还是选择做个诚实的人。
“我猜,与荀郎君前来的原因有关。”
“哦?”荀攸唇边笑意未褪,一手支头,“你还猜到什么?直说无妨。”
“嗯……”林昭小心的抬头看了眼荀攸,“这事与宦党有关?”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林昭胆子大了些,继续道:“颍川士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荀郎君既然说了用计为老师解忧,行事无所避讳,多半想借力对付宦党,毕竟士宦之争已成众所周知的事实。甚至,老师避居在此,也因党锢之祸。”
“还猜到了什么?”荀攸依然不置可否。
林昭手心捏了一把汗,只得祭出大杀器,“这事与颍阴劫粮也有关系?”
青年清湛的眸子骤然幽深,旋即染上淡淡的舒朗笑意,几乎使林昭怀疑,那一霎的冰冷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猜到的?”荀攸饶有兴味,“你与那贼酋义兄相识也不过数月,他该不会向你透露吧?那你因为什么?那位天纵奇才的表弟?”
对局中被人揭破底牌实在容易动摇军心,幸而林昭最大的秘密未被堪破,顶多被打听了一点梧桐里旧事,他并没有太慌乱,而是不慌不忙解释:“我只觉得太巧了。何群孙广被人揭破,离开梧桐里没多久,郎君便来了阳翟,他们犯事的地方恰恰又在颍阴,正是郎君族地,说不准二者有什么关联。”
不止这些,连陈举命他这个才入学的市井小子去见荀攸也透着古怪,他不相信陈举收学生之前,不打听一下他的过往风评,林昭与孙广的交好在梧桐里并非隐秘。两厢印证,嗅出点不同寻常的意思,所以才大胆假设了一番。
看荀攸表情,他好像猜对了,林昭不得不庆幸自己的运气和直觉,他说得是大实话,已知信息太少,关系基本靠蒙,完全没有依据。
“荀郎君,颍阴劫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
荀攸听了,懒懒一笑:“我若是你,现在便不会打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是回去想想该怎么说服陈先生回许县,顺便再把自己一起带上。”
嗯?林昭一怔,方才荀攸提起秦思时心头浮现的怪异感再度涌出。
他忍不住想,这么短的时间内,荀攸却知道了秦思,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流民抢粮之事心知肚明,根本不需要自己传达,甚至,他比自己更早知晓这一切,所以此刻才气定神闲的提议。
“不敢不敢,连郎君也劝不动先生,更何况是我。”林昭看似谦虚,实则不轻不重的顶了荀攸一记。
青年失笑,“阿昭不必谦虚,既然你猜到了我的来意,想必也知舅父对我之见,我们虽有姻亲,却不同族,有时反倒不如学生弟子更好开口。陈家私学偏安一隅,若是真遇上民乱,就凭私学这点仆役可挡得住来人?”
林昭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心下不得不承认荀攸这话不无道理,连戒备森严的坞壁也挡不住乱民,更何况人少地广的私学,一旦乱起可没人管你是许县陈还是颍阴荀。实际上在秦思道出推测时,就跟林昭建议让他回城避避风头,城里总归是安全的。
林昭出于种种考量,没同意回城,并不意味着他不怕乱民,尤其在当下对国家机器抱有浓浓怀疑不信任的年代,他不能指望那群大爷有子弟兵的觉悟,来救他于水火。
可他万万不能这么轻松的答应了荀攸,这不是被人坑了还帮人数钱吗?
林昭故作半信半疑的抬头看荀攸:“若是单纯为了避开乱民,进城岂不更简单?何必远到许县辛苦避祸?”
荀攸不厌其烦解释:“你以为这乱象是因什么而起?无非是缺粮,避到城中不难,可这乱迹说不准何时能平,你留在城里又有多少钱粮支撑?”
这倒是……林昭经提醒才恍然大悟,不由想起秦思,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这点。
“所以,唯有退守许县才是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