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敏亦是笑答:“同窗随即将至,我与林君前来一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
林昭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家仆从不太多,却也用不上他们两个半大的少年帮忙干活。陈绪自然推辞,偏头瞥见另一边钻出的厨下仆,叫住他问:“可是朝食已备好?”
厨下仆连忙道:“正是,还请郎君用食。”
唐敏听得分明,主动道:“我去请老师用食吧。”
陈绪点了点头,“劳烦慎言,阿青,你便引林君去堂上。”
名为阿青的厨下仆看了眼唐敏身后的林昭,笑嘻嘻的走到跟前,冲他躬身,右手一伸,比出一个不太标准的迎宾手势,“林君,请随小人来。”
林昭跟阿青往侧边的食堂去了,唐敏得了差事,转身原路折回,陈举书房距离前院比较远,差不多等同到他们宿处的距离。陈举其人嗜书如命,唐敏见他时多半都在看书,这次也不例外,他没敢擅入,远远站在庭下,对着先生大开的门户,恭敬道:“老师,朝食已备好了。”
里间不答,他也就保持着弓腰的姿势站在庭前,目光落在脚下卵石小路上,一直数到第六十七块,才听见头上传来了熟悉的嗓音。“走吧。”
他动了动有些僵痛的脊柱,等陈举先走,紧随其后。
走在门口时,他忍不住道:“老师,我有一问,不知鸡鸣狗盗出自何处?”
陈举一只脚已踏出门槛,闻言怔了怔,收回了腿,转身目光隐隐奇异的看他,“你从何处学来的?”
唐敏心念急转,最终在陈举的目光压迫下,选择了实话实话,“是林昭所道,敏不知何意,故而请教老师。”
林昭?陈举目光微微一闪,没再多说什么,摆正了方向,继续向食堂走。
唐敏见他一言不发,心中惴惴,过了一会,才听陈举道:“鸡鸣狗盗出自《太史公记》,讲得是齐国孟尝君之事,孟尝君善养士,曾出使秦国被扣留,其一食客钻狗洞入秦宫偷了狐白裘献予秦王爱姬,请其说情放回了孟尝君。孟尝君逃至函谷关时半夜关门未开,恐秦王追捕,又一食客装鸡叫引得众鸡齐鸣,骗开城门使得孟尝君以逃回齐国。”
他讲得平平,唐敏却听得悠然神往,过了一会才回过味来,结巴道:“太、太史公书?”
陈举没有回头,只从他的语气也猜得出弟子面上的惊异。
《太史公书》一直被视为“谤书”,典藏于内廷之中,孝宣帝时东平王曾上奏请赐此书未果。直到王莽乱政,光武开朝,禁令稍解,先赐班固副本,后杨终曾受诏删《太史公书》为十余万言,此本才得以流传。
如今注书成风,却无一人敢为此书作注,皆因其地位尴尬,恐惹得汉室不满。
“林昭父祖怎读过这书?”
唐敏脸色发白,他父祖皆是小吏,因此他对政治更加敏感一些,听见谤书二字,自己先露了几分怯,至于老师为什么知道……他不敢想,也没敢问。
陈举不难想象唐敏面上的惊慌,却没打算安慰他,杨终删节本已少量流通于一些史学大家,这足以代表光武之后汉室的态度。耐人寻味的是,陈举因其出身许县陈得以拜读此书,那林昭又是凭什么知道?
他无声笑了笑,看来这关门弟子来历不凡。
一句话漏了底被打成谤书阅读者的林昭对此一无所知,他跪坐在席上,巴巴盼望唐敏早点把陈举请来赶快开饭。许是学者对守旧一事格外看重,陈家私学保留了最原汁原味的坐席风俗,冷冰冰硬邦邦的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张草席,硌得人腿脚生疼。
古人身体真好,也不怕得老寒腿……
他漫无边际的想着,忽听院外传来清脆的摇铃声,紧接着一阵嘈杂,忍不住起身走到门口,向外探了探。冬日树叶落尽,树冠光秃秃的,挡不了视线,可惜还有一堵墙横在前将外院情形挡得严严实实,他竖耳听了听,像是有同学大驾而来,来的人还不少……
不过……林昭面色有点古怪,怎么听起来全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