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班不是不心疼, 他膝下只有三子一女, 幼子还夭折在三岁那年, 落在讲究多子多福的时人眼中, 子息未免单薄。家中妇人生下幼子产后高热而亡,父母兄长皆催他续娶, 赵班尚无此意, 不堪其烦之下, 干脆借口工事搬到了公输里,只带二子同住, 平日教授一些木工活计。
为难之时他甚至想过不要二人再学什么算术,只是这一时冲动到底被强行抑止。他性格虽鲁直,却知晓世道之艰难, 匠人之卑贱,若是二人算学有成,他再回家请族亲帮衬一二,赵墨赵斗未必不能弃工从吏。
他以墨斗为二子命名, 是盼他们曲直分明,却并不希望二人子承父业,一辈子为工为匠, 与商贾贱籍七科谪为伍。
苏娘眼神沉了沉, 她与赵班熟识知其家中境况, 余光见赵家兄弟嘴唇泛白, 秦思仍岿然不动, 微有不满, 不知他如何才肯罢休,难不成非要赵家兄弟以死谢罪?想到此处,她不由一个寒噤,也不是……没有先例。
去岁城南余泽乡李氏宗族一学生顶撞私学师,口出恶言,后被其师告至族长、乡三老处,三老以不敬悖逆为名笞其二十,族长也勒令学生不许再进私学,后来这学生便卧病在床,几日便亡故了。乡民畏惧他的死,以为天降病疫于这等不尊师长之人,此后更加约束家中后辈,避免重蹈覆辙。
苏娘的婶母便是出自李氏宗族,回娘家得知这事,很是在亲眷面前宣扬了一番。她说得更详细一些,学生受了荆条笞刑,回家便高热不起、伤口乌青、四肢痉挛,没等到巫人上门就断了气息。
苏娘心愈发沉重,现在受上一场凉,便是赵墨赵斗日后病死,旁人也怪不到秦思头上,这分明不过七八岁的小童,会有这么狠毒的用心吗?
苏充没发散这么多,他与赵家兄弟还不甚相熟,谈不上义愤填膺,兔死狐悲多少有点,见秦思一改前态的冷酷与强硬,不觉回想昨日情形,忽的眼皮一跳,昨天……不止赵墨,没阻拦赵斗的还有一个自己!
他惊疑不定的将目光从赵家兄弟移到秦思身上,对方正在看他,秦思的眼瞳几近茶色,阳光下流转出一种类似檐下凝冰的锐利光芒,藏在暗处背阴时,眸色浅浅,似是冷透入骨。
电光火石间,苏充已有了决断,扑通一声跪在了赵斗另一侧,“我也有过。”
他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没跟赵墨一样耿直的赤膊上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只是这么一出也足够旁人惊讶,在场诸人愕然不已,除了林昭与秦思。林昭已明白秦思为何表现出罕见的冷硬,发难不仅仅为了立威,也是将三人捆在一处,从此有功未必同奖,有过却一定并罚,同气连枝,一损俱损。
真是为他们掬一把辛酸泪,早早体验到了株连连坐制的残酷。啧啧,秦思这人如果当了皇帝,一定是个泯灭人性的暴君。林昭放松下来,忍不住玩笑。
等到苏充表态,秦思才淡淡道:“起来吧,日后勿要再犯。”
赵家兄弟互相搀扶而起,二人跪得太久,腿脚早已麻木,起身时因脑部缺氧眼前一黑,被苏充拉了一把才勉强站稳,哆哆嗦嗦将衣裳穿上,半晌依旧面白如雪。
待他们整理好形容,秦思又公布了一个大新闻:“旦日之后,兄长便往儒师处学经,你等功课日后皆由我教授核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话对于赵家兄弟苏充三人不啻晴天霹雳,很有种哭天喊地抱住林昭大腿求他别走的冲动。赵班苏娘郭成则欣慰不已,毕竟林昭越出息他们受益越多。郭成素有见地,一趟看下来约莫看清了原委,听明了话外之意,对秦思恭敬一礼,道:“妾身回家后定转告外子。”
方小史今天在市上轮值,有幸逃过一劫,也算因祸得福。
秦思点点头,紧接着说出一句更加令三少年深恶痛绝的话:“继续解题吧。”
赵斗眼前又是一黑。可有什么办法?只好老老实实从一旁桌案上取了沙盘回来。昨天加到多少来着?27还是29?结果好像是……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