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对了吧,没见吴掾都没说话。”
“肯定对了,阿昭真了不得。”
“我只是看都糊涂了,算学果然难,我听嘉善里的儒生说算学比经学更难。”
偶有几个放肆的,壮着胆子奚落方全道:“小史你到底算不算得出?算不出也要趁早认输啊!”
方全心里恨得牙痒痒,这群贱民不通文墨哪里知道市掾出题的难度,他们现在只看到自己没答出来,而林昭迅速答完了所有考题。这下他真要沦为北市无人不知的笑柄了。
方全脸上抽搐了一下,差距太大,他已经不期待能胜过林昭,但求输得不那么难看。只是……他还有机会吗?
相比之下,全场最淡定的两人就是赵班与苏娘。苏娘请林昭核过账目,早已见识过他那恐怖的计算速度,现在一看她还觉得林昭算得慢了。赵班完全没意识到林昭这一系列行为有多么了不得,只看旁人震惊的神色,情不自禁涌出几分我家孩子就是这么厉害的自豪。
当事人林昭被众人看得有点发毛,偏头看秦思,谁知对方很没义气的缩到他身后了,留下他一个人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面对林昭控诉的眼神,秦思很淡定,提醒他:“市掾约莫有话要问你。”
吴长君方才心绪起伏,有如巨浪滔天,现下平静不少,凝目打量了林昭一番,从他梳成髻的乱发到脚上模样古怪的羊皮草鞋组合,问:“不知令尊名讳为何?”
“上林下循。”林昭犹豫了好一会才答,他在纠结称呼,如果称“家父”,对外宣称孤儿的他要从哪里变一个爹出来,称“先父”吧,他也怕在现代活得好好的亲爹追杀他,这还没死就咒他变成“先父”,太不孝了。
这犹豫落入吴长君眼中便演化出别样的意味,吴长君脑内搜索了一番,没能找出一个名为林循的算学大家,意味不明的笑笑,放弃了搜寻他来历的打算。脸上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说:“你既有如此才学,可愿来市上为一作册?”
作册一词始于商周,最初是掌管简册,奉行王令的上官,后来地位一度尴尬,作册及不上史官的清贵,也没有舍人的权势,渐渐沦为各级别档案管理,记录编纂辅官的通称,由于其门槛高要求必须识字写字,待遇和地位很低,杂务又多,一度被闲置。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瞬间震住了所有人。
这这这……有稚子为吏的先例吗?众人面面相觑。
赵班和苏娘喜不自胜,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找不着北,两人与林昭亲近,早已把他视为子侄,心里盘算了一圈,市掾以前有这么夸过人提拔过人吗?得到否认的答案之后,两人心里更美,这说明他们眼光好啊。
市小史方全眼前一黑,市掾明白要踩着他给林昭立威,这一番话说林昭有才学不就证明他没才学吗?以后他还有何颜面在北市呆下去?
反是当事人林昭无比淡定地向吴长君一揖,“多谢市掾。”
吴长君很满意他这种不徐不疾,圆脸上笑容可掬,叮嘱道:“你在北市为吏切不可恃才凌人,好生同市史学一学市间处事之理。”
绝口不提市小史。
张市史也凑趣道:“掾君慧眼识英,不拘旧例,拔擢年少俊才,说不得又是一桩陈太丘佳话。”
他不愧是吴长君亲信,深得其心,这一句话说得很巧,先是奉承市掾,后强调他不拘旧例对林昭的恩情,最后一句借陈寔之故称赞了林昭。
陈寔陈太丘是颍川名士,出身微寒,年轻时曾经为仆役事,后来得县令赏识,举荐他去太学学习。后来陈寔成名,这段往事一度被儒生引为佳话。
当然了,吴长君只是一个市掾,官职低微,比不上人家一方明府的能量大,给一个尴尬的作册岗还有疑似任用童工的嫌疑,但攀附润色一下,也有几分传为佳话的潜质。
秦思戏谑道:“恭喜你啊,出道新专可以改名为我在古代当小吏了。”
林昭嘴角抽了抽,回头看秦思,对方一脸肃然沉稳半点看不出吐槽过他的痕迹,仿佛他听到的那句话是错觉。
堂下商贾得了张市史的风向标,紧随其后称赞起吴长君,场面一度非常嘈杂。大家仿佛都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来意,恐怕也只有市小史方全一个人念念不忘,如坐针毡。
他很想趁乱消失一下,可又不能一辈子不踏入北市。
才因为婢妾与大妇起了争执,他真没脸去求外家为自己迁调,再说另寻一个油水多又合心意的处所也不是那么容易。可这一日他声名尽失,如何在北市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