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靠树干,闭眼调匀气息,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细碎而急切的脚步声,秦思忍不住望去,见一个麻衣妇人怀里抱了一个布包,行色匆匆,由于走的太急太快,脚步有点踉跄。梧桐里东比旁的地方更宽敞一些,住得多是家资丰厚的住户,这妇人衣裙单薄,洗得发白,不像是东户的主家妇,倒像是使女一类。秦思看了眼她所来的方向,约莫是东三户一带。
梧桐里每户编次比邻,孙广是东七户,秦思一路数编号,终于看到了孙广家,孙宅占地很大,辟出了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走近了秦思才知这房子大多不是给人住,而是建给动物的,远远就有杂七杂八说不上什么动物的叫声传出。
天寒地冻,畜牲的叫声也变得有气无力。秦思的敲门声很快被人听到,开门的是个面色黧黑的中年男人,脸上褶皱丛生,皮肤粗粝干裂,像是常年暴晒在日光下。
男人问:“你是什么人?何事登门?”
“我是林昭表弟,代他来拜访孙君。”秦思不卑不亢地应道。
男人拉耷的眼皮微微一抬,打量了一番秦思,“等着,我去跟郎君说一声。”
没让他等太久,男人开门引了他进去,看方位像是侧间,远比他们北三十四户的屋子宽敞,直棂窗上糊了薄纱,鲜洁如霜雪,朦朦胧胧透着天光,隔绝了北风的凌虐,室内显得格外温暖。
秦思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西下首的草席上,暗自琢磨孙广这个人。他对梧桐里各户的了解不如林昭,一者他天生不善交际,二来也有大病的原因。
孙广算是梧桐里的富户,之所以有闲钱附庸风雅,因为他主营的是养殖业,在普遍以地为生的农耕时代,仿佛是个异类。旁人多是主业种地,业余养些三牲六畜,孙广却以此为生,养些五花八门的动物,供应那些有钱有闲的贵人。据说年少时被退了一门亲事,至今未曾娶妻,媒人多次说合未果,透出口风是想娶个儒生之女,因此被不少人嘲笑异想天开。
以上八卦均由林昭友情提供。
从这些看来,他应是个心思活络、心气颇高的人。秦思等了好一会,孙广才姗姗来迟,他依然一副文士打扮,直裾宽袍,头上以淡蓝幅巾遮髻。令秦思意外的是,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身后还跟了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不修边幅,神情散漫。
不是家仆。秦思暗道。
不知名青年胡坐在席上,一腿平放,一腿微屈,上半身挺直伸了个懒腰,率先开口问秦思:“你是林昭表弟?他怎么不亲自来?”
“家兄手足皆被冻伤,不便于行,尚在家休养,所以由我代他登门。”秦思阳翟话说得很烂,他与林昭说话完全是两种风格,林昭吐字咬得很准,说话时极少打腹稿,磕磕绊绊也会说完,秦思答得慢,音调有点含糊,语速堪比原住民,显然开口前预先在心底过了几遍。
“哼!什么不便于行,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去替役,今天就伤得下不了床,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儿任他欺骗吗?”何群好不容易磨得孙广带他见一见林昭,谁知对方竟没来,失望之下便刁难起了秦思。
青年的表现堪称失礼,孙广却淡定坐在席上,微笑不语。不管两人是否早有预谋,孙广已摆明了不会给他解围,只是不知这刁难是冲他来的还是对林昭。
秦思不答,淡淡问:“家兄病伤,请问郎君可愿赠盐粮?”
何群一愣,不悦地挑起了眉梢:“你这小子口气倒是挺大,我们凭什么赠你盐粮?”
“那郎君是否愿意资助衣绢?”
“你休想!”何群不屑地嗤笑了声,表示拒绝。
“既然如此,”秦思惯常冷淡的一双眼中隐有光芒流转,“无利可图,我们又何必欺骗郎君?”
“……”你说的好有道理。
何群一时语塞,自知中了秦思的语言圈套,面上有点挂不住,眼珠一转,奚落道:“说什么无利可图,你今日前来不就是为了讨要那半只子鸡。”
秦思神情一怔,疑惑地望向他,问:“什么半只子鸡?”
“你不知道?”何群瞧他面上不似作伪,嘲笑道:“你连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敢糊里糊涂地登门,也不知道家中长辈是如何教导的。昨晚阿广许了你兄长半只子鸡,让他早上来取,亏你也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无利可图。”
“原来如此。”秦思淡定点点头,从席上起身,向始终看热闹一般坐在正首的孙广一揖:“烦请孙君把半只子鸡给我,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