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简又去看其他死伤者。
一个个都穿着夜行衣,脸上包裹着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睛。
扯开布看去,好像都极其面生。
其中有几个是太监,这个最好分辨,余下的或许是宫里当差的侍卫。
死人没气,活人紧闭着嘴。
能来助李渡脱身的,必定都是死士,一个个的嘴巴严实。
徐简猜想,不比王六年的嘴好撬。
于是他又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
侍卫们或是紧张、或是不安地站着。
内应想来就在他们之中,徐简没有立刻揭穿假李渡,只与圣上道:“被剑刺伤,失血过多,偏脸上还受伤了,王爷薨逝前想来也很痛苦。圣上,不知道王爷是怎么离开的牢房?”
圣上紧绷着脸。
曹公公看在眼中,便道:“也是刚到没多久,才稳住局面,没顾上细问。”
徐简闻言,后退半步,把位子让了出来。
曹公公看着那一众侍卫:“谁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晚上值夜的是谁?”
话音落下,两侍卫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人跑了是大罪,人死了也一样是罪,两人就算想把自己摘出来也没那如簧的舌头。
既如此,也只有实话实说。
“是小的两人,一直看守着,小的正对牢房坐着,清清楚楚看到王爷在里头、牢门也挂着锁。”
“宋佥事担心小的们犯瞌睡还特特送了茶水吃食来。”
“对,小的们都吃了,然后就、就好像睡过去了。”
“没什么印象了,直到佥事一人一巴掌把小的们叫起来,这才发现牢门大开、王爷不见了。”
“那就赶紧喊人,小的们也提剑就冲出来。”
“外头乱成一团,王爷身边冒出来十来个帮手,就打起来了。”
“他们不敌,出现伤亡后就撤退了,小的们这才发现王爷已经倒在地上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经过平铺直述着说清楚了。
对这两人“睡过去”了,曹公公亦不觉得意外。
牢房里的人能跑,看守难辞其咎,一般来说,要么走神、要么睡觉,另一种就是监守自盗。
至于这两人是真睡了还是参与了放人……
曹公公看向宋佥事。
宋佥事心里发憷。
今夜之事,算不上多么天衣无缝,起码真追究起来,他这个佥事肯定别想跑。
但每一环都按部就班地做得了,算得上功德圆满。
至于他的下场……
若能蒙混过去,发俸、贬职都能接受;若是脱不了身,那就十八年后好汉一条。
好坏都想明白了的事情,宋佥事面上摆出给别人看的懊恼气愤与焦急,实则内心有个底。
可偏偏,圆满的事上出现了不圆满。
辅国公来了。
他蹲下身在“王爷”的遗体旁观察了好一会儿。
别是被看出来了吧?
不应该,他那一剑也是算计好的,知道砍在那儿最能弱化不像的地方。
刚才他也用火把照过,起码他这个知情人去看,那遗体的五官足够以假乱真。
辅国公作为不知情的那一方,真能一眼看穿?
宋佥事满腹嘀咕。
哪怕辅国公查看完之后并未提出质疑,宋佥事亦不踏实。
这可能就是“心虚”。
道理他懂,也想控制住,可惜做起来有些难。
宋佥事只能宽慰自己,不管如何,王爷已经平安离开了。
在这出金蝉脱壳的戏码中,王爷最想达成的结果自然是“死”。
圣上认定晋王已死。
朝廷会继续追查李嵘殿下等人的下落,却不会再寻找晋王。
等过个三五个月,搜查力度自然而然就减小了。
已经被认为是个“死人”的王爷就能有更多的自由与机会去做后续的事,而不用时刻担心追兵。
不过,有人算就有天算。
事情出岔子,假身被戳穿,朝廷的追查久久不散。
王爷做事固然束手束脚,可毕竟也是逃离了京城,只要青山还在,一样可以徐徐图之。
最差也就那样了!
宋佥事定了定心神,拱手道:“圣上,下官送了茶水进牢里,那时王爷的确好好关在里头。
后来的事下官也模模糊糊的,等下官睁开眼,王爷不见了,他们两个都睡着了。
下官就知道坏事了,中招了!
之后就与他们说的一样,下官与兄弟们一道与劫徒交手。
他们都穿着夜行衣,混乱之中成了这样。
下官看管不利,叫人钻了空子,还请圣上责罚!”
圣上打量了宋佥事几眼,不置可否。
曹公公又问:“你们三人好端端都睡着了?熏香还是迷药?那茶水点心呢?”
宋佥事道:“急着追出来,没有顾上那些。”
徐简与圣上请示,进了牢房里。
比起白日来时,进门处显得杂乱许多。
桌椅倒下了,点心散落在地上,有几块滚去了一旁,有几块在路中央被踩扁了,茶碗茶壶盘子全碎了,茶水湿了地面,流开去一片,渗进了地砖缝里,只留下薄薄一层水渍。
再往里看,牢房大门开着,铁链铁锁掉落在地上,锁孔上还插着钥匙。
徐简退出来,向圣上说了里头状况。
曹公公又问宋佥事:“钥匙当时放在哪里?”
宋佥事道:“就挂在桌子后头的墙上。”
“大约睡了多久?”
宋佥事又道:“刚对下了时辰,可能有个两三刻钟。”
曹公公深深看了宋佥事一眼。
不谨慎。
晋王能从牢里出来,就是这几人的不谨慎。
可仅仅只是不谨慎吗?
最可能被动手脚的就是茶水,而茶水全打翻了,验都没法验。
真让晋王逃脱了,定是一个个都不能轻饶,但偏偏,晋王死在这里了。
有十余个死士,若真的还有看守牢房的内应,怎么晋王还能死了?
真就是运气太差了?
曹公公不想把这个结果归于李渡的运气,但现在,李渡的遗体就在他的面前。
莫非是他小人之心,看守的侍卫里没有内应?
他们只是中招了,又不谨慎,险些被晋王逃了?
思索着,曹公公下意识看了眼圣上。
从圣上的神色来看,曹公公想,圣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宋佥事僵着脖子,低垂着头,眼珠子却东瞥西瞟地,想从圣上等人的脸上看出些苗头来。
尤其是辅国公,宋佥事眼下最担心的就是迅速赶到这里的辅国公。
国公府在西街,从他们这里上报、到圣上把国公爷叫来,怎么会这么快?
难道国公爷昨夜没有出宫?
宿在慈宁宫了?
宋佥事自以为在偷偷观察,却是不知道,他那点不自然地肢体动作全落在了徐简的眼睛里。
内应的身份,徐简已经有了判断。
“圣上,”他走到圣上身边,低声道,“臣想请您借一步说话。”
圣上挑了挑眉。
为何深夜进宫,徐简刚才还没有说。
圣上往边上走了几步,避开侍卫们:“说吧。”
“臣着急进宫,正是想到了今夜会有变故,劫牢许是一场戏,死的八成不是晋王本人,”徐简压着声音,道,“晋王极有可能准备了替身,臣就是想到这一点才连夜进宫,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什么?”圣上愕然,语气明显着急起来。
他难以置信,扭过头去看向地上的“李渡”。
这个李渡,是假的?
可他刚才亲眼看过,曹公公也看过,没有看出问题来。
“你蹲身查看时发现了什么?”圣上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