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4.
雪屋的梦幻夜晚被现实刺破, 海湾又踏上了归途。短短数月,竟已是二度回家,换做以前, 他连想都不敢想。
迟归喝过酒不能开车, 小县城又没有飞机场和高铁站, Jennifer 以惊人的效率派去一名临时司机送他们。
从上车起,海湾一直趴在窗边放空,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挡风玻璃外飞掠的夜色中,脑海里一遍遍过着海蓝蓝那几句不清不楚的话, 已经勾勒出一副血淋淋的场景。
按着他的推测与想象, 海长生必是因为平日作风不检, 得罪了什么厉害角色, 才给家里招致祸患。
而海蓝蓝既然会说出“流血”这样的词汇, 也证明家里一定发生过不小的肢体冲突。
本以为恨透了海长生自幼对他和他母亲的所作所为, 不想事到临头,他仍然牵挂不下。
海湾有些嫌恶狠不下心的自己,很多时候看见那些不择手段的绝情之人,我们除了鄙视和不齿,大约也有几分“若是自己肯定做不到”的佩服罢。
他不大的脑袋煲着浆糊,兼之情绪不稳定, 心里“突突”地跳,车厢内暖风熏得人气闷, 渐渐开始头疼。
今天在雪林里走的路不少, 体能消耗早已使人筋疲力竭, 此刻连夜赶路任谁也会累,何况还突遭变故。
迟归举着手机处理了几封邮件,将他拉到自己膝上,解开他领口的两粒扣子,命令道:“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我睡不着,好热啊。头疼。”他的脸蛋挂着两团高原红,像白布上打翻的茜草汁。
迟归敲敲前后车厢之间的隔板,吩咐说:“把外循环打开,手套箱里的药膏给我。”
隔板降下一道缝隙,年过不惑的司机从箱子里翻出一只圆形小铁盒,递给他问:“是这个吗?”
迟归“嗯”了一声,又道:“前面服务区停一下。”
司机答应着关上了隔板。
海湾从他手里抠出圆盒,见上面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蜜蜂,像是蚊虫叮咬后用的一类药膏。
“别动,给我。”迟归拿回来旋开盖子,拇指挑出一块白色的膏腴,擦在他两边太阳上,按揉着问:“感觉好点吗?”
淡淡的薄荷香,清冽却不刺鼻。海湾精神为之一振,无比享受地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道:“好了一点点。这是什么东西,车上怎么会有?”
“缓解头痛的按摩膏,我有时候会用用。”迟归所有车里都备着薄荷膏,从前忙得昏天黑地时常头痛,现在工作量减少才慢慢好些。
海湾在他力道拿捏得正正好的按摩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外循环打开后车里温度明显降低,迟归将旁边堆着的羽绒服抖开盖在他身上,一并合上了双目。
车子在夜幕下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开到服务区后,司机依言驶进停车区,回头看看睡着的两人,顿时犯了难,叫又不是不叫又不是。
好在迟归向来睡得浅,隔板升降的轻微动静便将他惊醒了。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去抽烟吧,我们半小时之后再走。”
谴走司机,迟归摇摇趴在膝上的人,轻声道:“湾湾,醒醒。”
“……到了吗?”海湾声音略有沙哑,清清嗓子问:“这是什么地方?”
“服务区。前面有个小诊所,我带你过去看看。”迟归扶起人,打开车门边放着的保温杯给他:“喝点水。”
海湾停下围围巾的动作,就着他手里的水杯喝了两口,糯糯道:“好烫啊,不要喝了。”
迟归也不勉强,待他穿戴好,推开车门问:“要不要去卫生间?”
外面雪色映着路灯,亮堂堂的,只是冷风刺骨,呼呼往领子里吹,幸而有围巾挡着还不打紧。
海湾费劲地爬出来,扯扯被静电吸附在腿上的牛仔裤说:“有点儿饿了。”
“先看病,等会儿去超市买点吃的。”迟归拉着他进了餐厅旁边的小诊所。
经验丰富的女医生拿来消毒后的温度计,给他测过体温,淡淡笑道:“有点儿低烧,最近降温感冒的不少。不要紧,吃点儿药就好了。”说着,给他开了一盒对乙酰氨基酚和感冒冲剂。
迟归付过钱,拿走药,又带他去了餐厅。
海湾一到这里如鱼得水,若非心情不好他必要大快朵颐,今天只选了一盒关东煮,一只中式汉堡,和一包巧克力饼干。
生病也未消退他的食欲,在餐厅吃完东西,去过卫生间,迟归又应他的要求给他买了两盒核桃奶,海湾才心满意足地上车。
车子驶离服务区,再向前走,接连遇上两起连环追尾事故。司机见状也不由得放慢了车速,等到目的地时已是半夜两点多。
小区外黑黢黢并无半个人影,迟归命司机在原地等候,和海湾下车去了他家。
一壁向里走,一面看得见手机灯光下的地面上零星散布着斑斑血点。海湾不由得紧张起来,右手伸进迟归臂弯,在他身上寻求力量。
打架他不怕,但怕极了流血,那意味着生命的消逝。
迟归搂着他肩膀,温声说:“几个血点罢了,附近孩子流的鼻血也不一定,不要瞎想。”
“嗯,我不瞎想。”海湾复述他的话,也是给自己打打气。
穿过巷子,走进栅栏铁门,迟归按着上次来时记下的门牌号找过去,停在楼洞外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敲门。”
“不,我也去。”海湾不听话地跟上去,拽着他袖子反驳:“我自己家,还能有什么事儿。我也去,蓝蓝怕你。”
迟归想了想,颔首说:“好吧,你跟在我身后,不许冲动。”
“我保证!”
单元门里的声控灯坏了,打从海湾记事起便没修好过,过道里的墙皮行动间雪片般直往下掉,连铁门都生了红锈。
这套房子原是海湾爷爷奶奶留下来的,老两口在小学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英语,退休后将房子让给儿子住,自己去老家海边的平房里安度余生。
焉知海湾的父亲会染上瘾症,原本在当地也算中等水平的殷实之家,如今竟落到这般地步,委实令人唏嘘。
迟归在狭窄的楼梯间里等待片刻,屋中没有一丝动静,显是家里没人或是睡得太熟没听见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