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7.
晚上睡觉时, 迟归翻箱倒柜找出一只比帝王蟹还大的贝壳给他。
海湾从浴室洗漱出来,见他将其放在床头柜上,莫名其妙地问:“你做什么?”
“给你装眼泪用, 看看会不会变成珍珠。”迟归不怀好意地调侃。
“你笑话我!”海湾脸色一红恼羞成怒, 猛地扑了上去。
他站在床上弯着腰, 揉他平时不敢乱揉的头发,“我才不是哭包,你见我随便哭过么?”
迟归握住他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手,一把按在了他腰后:“怎么没见过, 床上哭的是谁?”
“啊你——没羞没臊!”海湾挣扎两下, 无济于事地叫嚣说:“放开我, 别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我还有事儿审你呢。”
“哦?什么事?”迟归用半个身子压着他, 逗小狗一样地引诱他说话, 竟不像他在审自己,却像是自己在审他。
海湾力气不如他,半趴半侧卧的姿势歪在床上动弹不得,忿忿道:“远舟说,杨一昊让我搬进来是想给你介绍对象,你知不知道?不许说谎。”
“我不知道。”迟归低下头啄他脸颊, 眸中有温柔的光,“不过猜到了。”
当初杨一昊转租之前, 曾假模假式地拿着几个所谓的候选人资料来给他看, 美其名曰征求他的意见。
迟归那时看过海湾的照片, 只觉得他长得干干净净、眼睛亮亮闪闪,大抵没什么心机,于是首肯了。
后来在单元门里那一见,当真是初遇。
其实最开始他不太喜欢海湾,或者说海湾这样的人。
他们离他的生活太远;他们所处的层次他看不到;他们所经历的他也难以产生共情,所以更难做到理解。
但迟归从不觉得海湾配不上他,他对世界的划分唯有前后左右之别,并无上下高低之分,只是觉得不合适。
却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想要接受海湾,对他的情绪总不受自己控制,犹如驾驶一辆失控的车。
他讨厌这种感觉,越讨厌越失据,越失据越需要更多。
能坐到他今天这个位置,势必经过无数风浪,他一路披襟斩棘而来,早已形成一套完整的价值体系,和与世界相处的独特方式。
他理智,如同没有情感;他冷静,仿佛没有温度;他永远谨慎而淡然,做任何事都要风物长宜放眼量、未雨绸缪先打伞。
这样的人生永远不会出错,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屹立巅峰而不倒,同时内心的缺失也在日益放大。
正如海湾所说,就算他的人生是件艺术品,也是冰裂纹的。
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没有趣味,一切光滑完满,内里爬满伤痕。
海湾宛若一块炭火,炙烤着他心里最空洞冰冷的虚无。
他在过高的温度下屈服,被烫得血肉滋滋作响,以至于不得不做出改变。
任何人,任何时候,做出任何改变,都不会是轻松的过程。
这把手术刀下去,面上随风潜入夜、浪静縠纹平,内里连皮带骨都会感到切肤之痛。
然而不破不立,痛苦往往带来新生。
迟归通过海湾,通过与他的相处,以一种全新的、独特的视角,来审视自己、审视眼前这个乱中有序的世界。
他渐渐发现,从前的自己是那么肤浅,生活像一幕幕荒诞剧,不等散场便褪了颜色。
是谁说平凡没有意义,又是谁定义了高贵。他坚持的人生信条,在海湾烈烈不息的热情与勇气的映衬下,显得如斯荒唐可笑。
他的确在鼓励海湾接近他,假如默许也算一种鼓励的话。
以他的心机与手段,焉能看不破陆远舟和杨一昊的意思,岂能料不到他们背后是王昆仑和景珏的支持,又怎能察觉不出邢佳然的推波助澜。
他默许了。
海湾不符合他对未来伴侣的所有想象,从年龄到阅历,从精神世界到思维习惯,都算不上合适人选。
他唯一拥有的——至少迟归最初认为他拥有的——不过一副精致的皮囊。
迟归对此不屑一顾。比起外貌,他更在意灵魂的契合。
偏偏世事由不得人选,海湾与他格格不入,他却一陷再陷、愈陷愈深。
回望来路,他曾犹豫过,也思考过应不应该,毕竟自己的心理问题是无法回避的障碍。
可世界奇妙如此,常常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告诉世人,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需要海湾,渴望海湾,喜欢海湾。
他无法回避。
“我总算明白了。”海湾抽回被他放开的手,揉着腕子说,“那时候你给我隔壁钥匙让我回去住,Jennifer 就跟我说,严格讲你没有让我搬出去。”
“合着隔壁的房子本来就是你的,你还真不算赶我走。反正都是你家,这和今晚你让我住客房去,也没什么区别。”
迟归拉开被子,将他冰凉的脚塞进去,关上壁灯说:“如果想赶你出去,何必让你住进来。”
同意他住进隔壁,是潜意识替他做的决定,没人比自己的内心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哎——那我房租不用再交了吧?”海湾忽然想到这件重要的大事,“还有啊,咱俩关系都这么好了,你是不是就别再让我赔地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