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坐在旁边,摸摸他的额头,在他意识模糊陷入昏迷的前一秒,贴着他耳朵念了一句:“乖,我一直在。”
而海湾在进入麻醉前,则拽着迟归的手,低声央告:“万一我要是醒不过来,求求你帮我照顾海——我爸,好不好?”
“好。”他肯定道,“放心。”
周围人听见这荒唐的请求,一面笑他,一面忍不住叹气。
区区阑尾切除术,哪里就生离死别了。
对于经验老道、技术娴熟的普外医生而言,切阑尾的确是个入门级的小手术,在内窥镜的辅助下,不到一小时便摘除了那段寸许长已经化脓的病灶。
海湾接受的是全麻,出来时还人事不省,到病房意识才苏醒过来。
他像做了一场噩梦,睁眼时胳膊抽搐一下,头件事便是看自己的手,发现迟归还握着他,方安心地喘了口气。
“疼不疼?”迟归温声道,“打着头孢,消炎的,你别乱动。”
海湾难受地蹭蹭屁股,感觉同一个姿势躺得时间过久,身上僵硬得泛酸。
“我做完了手术吗?”他忧心忡忡地问,“有没有留疤?我要看。”
迟归给他床头放着的小镜子,将病床摇至不至于折到他伤口的角度,揭开他肚子上蒙着的被单,道:“都遮着纱布,你看不见的。”
海湾对着镜中倒映出的画面仔细端详半日,发现肚脐上盖着一块纱布,下腹尽头处也盖着一块。
他气馁地放回镜子,抱怨道:“万一留疤,我就完蛋了。”
“怕什么。”迟归重新给他盖上被单,眼看两塑料袋药挂完,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键。“不就是疤痕,哪有健康重要?”
“你说得好听,我要是留了疤,你肯定会嫌弃我的。”海湾满脸的愁云惨雾,兼之麻醉过后疼痛上来,状态糟糕至极。
当此之时,他的心理防线最为脆弱,一击即溃。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无论他多么自信,在迟归面前也会自我怀疑,何况他不过是一般的、普通人的自信。
迟归打湿毛巾,给他擦着脸说:“早都说过,我没你想的肤浅。”
海湾刚想说话,护士推门走了进来,确认过姓名之后,给他换上了两瓶药,走前叮嘱:“不能喝水进食,等排气之后再说,千万不要心急。”
“我知道了。”海湾想到排气,脸上顿时一阵烧烫,“谢谢姐姐。”
护士听见他嘴甜,笑道:“我都能当你阿姨了。”
“您看着可不像,我还纠结是不是该叫妹妹呢。”海湾一语哄得年过四十的护士长花枝乱颤,笑盈盈地推着车走了出去。
迟归勾勾唇角,捏着他嘴边,柔声斥责:“看来酒店是没白待,学得油滑了。”
“我不是怕她给我换错药么,还是先巴结一下吧。”海湾用未扎滞留针的右手揉揉脸,得意洋洋地辩白。“再说,她看着的确挺年轻的嘛。”
“理由也越来越多。”
迟归不再与他玩笑,坐回沙发,点开手机,开始和Jennifer 视频,处理这两日堆积的工作。
海湾怕打扰他,不敢多话,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上的单机游戏,隔一时换一个姿势。
再两瓶水快挂完时,迟归出门打了两通电话回来,见他正顺着床沿向下溜。
“做什么?”他忙过去扶住人,“我刚出去五分钟,你就不听话。”
“不是啊……我想去卫生间。”尽管二人之间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在气氛不对的情况下,海湾仍然羞于在他面前脱裤子。“我、我自己……”
迟归不由分说,举着吊瓶搀着他向卫生间走去,“自己能行的话,我就走了。”
“别——”海湾怎肯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只好倚着他小步挪向前说,“我是说我自己上厕所,你呃……你举着瓶子在门后等我,这管子够长的。”
“不行。”他又一次斩钉截铁地拒绝,“现在生病期间,一切都要征得同意,我批准才可以。”
“法西斯!”海湾暗暗腹诽着走进卫生间,对着白瓷池子忸怩地命令:“你转过去。”
迟归不仅没有听他的话转过脸,反而将药瓶挂在墙壁的钩子上,从后圈住他,强行解开他的裤带,托着羞涩的小湾湾,帮他完成了一次高难度泄洪。
海湾羞赧不已,扭着头不敢看,耳畔传来他沉沉的呼吸,甚至能听得见他强有力的心跳。
偏偏这次时间格外长久,他简直无地自容,提上裤子后差点儿绊倒在瓷砖地上。
迟归面不改色心不跳,慢条斯理地带他洗过手,一步步又走了回去。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海湾因为不停挂水的缘故,想憋着也做不到,每每忍得实在受不住,才提出要去卫生。
然而做起此事,迟归居然得心应手,他无比自然地帮海湾解决问题,脱裤子、等待、擦擦、穿裤子,最后洗手。
海湾起初不习惯,在他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与个人情绪的动作里,慢慢也改变了态度。
二人在医院待了一天一夜,都相安无事。
次日早起,海湾正闹着让迟归给他读故事书,耍赖不成赌气时,突闻一声清脆的响动。
他出了一个虚恭。
终于排气了,却是在最不经意间做出的。迟归怔忪,他也不觉一愣,二人四目相接,对视片刻,同时笑了出来。
前者是高兴,后者是丢脸。
海湾垂着脑袋,忿忿道:“笑什么笑,你就没那个什么过啊。”
“我什么时候笑了。”他还不认,“还想不想继续?”
“不想!”
迟归笑笑:“那想不想去卫生间?”
“……想。”他闷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