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望进他波澜不兴的眼里,再次感受到那种悲天悯人的目光,鼻子一酸,蓦地哭了出来。
他滑到地上,像只被遗弃的小兽。
庄奕缓缓走过去,抚着他的背道:“是的,是她自己选择留下来,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没有让她失望,从来没有。她的离开,也不是因为对你失望而不喜欢你了。她只是病了,就像你一样。”
“可是她……”海湾抽抽噎噎地说,“是因为,因为我……才留下来……的。”
“不,不是的。”庄奕的声音犹如梦中呓语,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她自己选择留下来,因为她生病了,做了错误的选择。”
“你骗人。”海湾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她是因为我。”
“你有要求过她么?”庄奕与他并排蹲着,“你要求她不要走,要求她留下了吗?”
海湾一愣,沙哑着嗓子说:“没、没有。”
“即使在梦里,你也是让她走的,所以才会帮她看着门,对吗?”庄奕嘴角噙笑,柔声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一直想要拯救她。”
“然而你太小了,你没有能力解救她。你没有造成任何人的不幸,是他们带给你的这一切。”
“是他们带给我的。”海湾下意识地跟着他重复,“她只是病了。”
“对,她只是病了。”
“她只是病了,她只是病了……”
庄奕拍着他的肩膀,冲推开一隙门缝的迟归比划一个“嘘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迟归取而代之,蹲在他身边,将咕咕哝哝的人紧紧拥进怀里,一下下顺着他的背,无声地陪伴。
回去的路上海湾没有醒,许是情绪波动太大,在庄奕家他便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出来时庄奕叮嘱,这几天他可能会很安静,内心敏感而脆弱,要小心照顾,让他开心,不要给他压力和束缚感。
迟归一一应着,满心都是明天考试他该怎么办,要不要下次再说。
他停好车,将人打横抱起,一路送到卧室的床上躺着。海湾自动自发地拽着被子,睫毛湿漉漉搭在睑下,睡得无知无识。
迟归给他换过睡衣,用湿毛巾擦擦身体,关上了灯。
夜色甚温柔。
次日海湾醒来,扶着脑袋思索半日,恍然间想起昨晚的一幕幕,不觉慌了神。
他匆匆忙忙穿戴好,洗漱完跑出去,见迟归正坐在桌前吃早餐。
“起了?”他头也不抬,指指对面的香酥牛肉面说:“快吃,吃完去考试。再不走,路上堵车就迟到了。”
海湾“哦”了一声,捉起筷子,拨弄着两个太阳蛋问:“为什么有两个?我吃不完的。”
迟归清清嗓子,道:“考试……一百分。”
“你还信这个啊。”海湾“噗嗤”一笑,“我奶奶也信这个,小时候考试都给我做,可惜我从来也没考过一百分。”
“随便说的,赶紧吃吧,两个蛋还堵不上你的嘴。”迟归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去玄关把他考试用的铅笔、签字笔都装进透明笔袋里,又问:“你的准考证和考试通知单Jennifer 已经给我了,身份证呢?”
海湾咽下牛肉面,脸上现出可疑的两团红晕:“呃,身份证啊,我自己带着就行,你别管了。”
“一起放这里,你自己丢三落四,等下又忘了。”迟归催促道:“快点,去拿来。”
“能不能……”
“不能。”
海湾蹭蹭脚,不情不愿地走到客房,在自己包里翻找半日,掏出身份证拿去给他。
迟归余光扫了一眼,勾着唇角问:“海湾湾。嗯,你的名字什么时候改成三个字了?”
海湾狠狠戳着碗里的蛋黄道,“一直都是三、三个字,就是太难听了,我才跟人说两个字的。”
“难听吗?海湾湾。”迟归故意咬着后一个“湾”的音,“海湾湾快点吃,吃完去考试了海湾湾。”
“……”
海湾吃完饭,将碗放进洗碗机里,又去换过衣服,出门道:“中午一起吃饭么?”
“中午我有个会,你自己吃吧。”迟归点着手机说,“学校附近有家酒店马马虎虎,我订好了,你去那儿吃午饭,然后再睡一觉。去了报Jennifer 的手机号就可以。”
“那晚上呢?”海湾接着问,“晚上我去找你吗?”
迟归抖抖他笔袋,塞到他手里道:“晚上别乱跑,我去接你。警察那边还没实质性的进展,那群人随时可能找上你。你带着手机,考完试等我电话。”
“不行,考试不让带手机,否则算作弊。”海湾慎之又慎。
“不让你带进去。”迟归拉开车门,系上安全带说,“你可以去了以后放在讲台上,让监考老师看着,不会有问题。”
海湾踌躇地问:“能行么,会不会没收了呀?”
他担忧的样子透着天真傻气,迟归伸手捏捏他耳珠,微笑说:“你怕什么,这很正常。”
“真的么?”海湾揪着笔袋上的明黄色拉链道,“我又没参加过大型考试,我哪里知道。”
“这算什么大型考试。”迟归不以为然,“其实越是大型考试,反而越正规,越没有那么苛刻。只要不违背硬性规定,不会为难你。”
海湾将信将疑,一路惴惴地来到省立一中校门口,看着他从未进过的高中校园,心底油然生出一腔激动羡慕又紧张的感情。
迟归的车在学校门口显得过于张扬,周围人纷纷侧目,不知是哪个贵公子来参加考试,交头接耳、揣测纷纷。
他毫不避嫌,整整海湾的衣领问:“紧张吗?”
“有点儿。”何止是有点,他紧张得胃直抽疼。
“克服紧张最好的方式就是,破掉这件让你紧张的事的重要性。”迟归一本正经地说,“你为什么紧张?是不是怕做错事,或者考不好?”
海湾茫然颔首,听他继续道:“就算你担心的事情都发生,做错了事,考砸了,最坏能怎样?顶多过不了,是不是?”
“是。”海湾再颔首。
“过不了又能如何?”迟归道,“最多这次拿不到证书,明年春天接着考,对吗?”
“对、对啊。”海湾没有主见地附和。
迟归揉揉他头发说:“所以说,考不好就考不好,无所谓,大不了再考。你明白这一点,就没什么可紧张的。”
“我知道了。”海湾说完,躲开他又伸过来的手,“别动我的头,知识都揉掉了。”
他捋捋自己额前的碎发,深吸一口气道:“那我进去了,晚上奖励我吃好吃的!”
“去吧,”迟归难得玩笑,“海湾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