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海湾从家出来时尚不满十八,未到《劳动合同法》规定的用工年龄,这座城市里的工作他大都无法胜任,只好早出晚归,四处钻空子打零工。
十五六的少年人,活得像个上班族。
其实普通人的一生多是如此,无论学历高低,终究都要念几年书,拿一张文凭,借此敲开职场的大门,过上朝九晚五或者倒班加班的生活。
娶妻生子,车子房子,保险积金,疲于奔命,三十多年后退休养老,迎来朝思暮想的晚年生活,却再没有了当初的激情与精力。
况且海湾还不是普通人。
最辛苦的时候,他曾去一家酒店做过客房服务员助理,胸牌上挂着一个洋气的职位——Jr. Stateroom Steward.
这是酒店里最辛苦的工作之一,每天打扫房间,要翻床垫换被套,间复一间,一天下来腰像折断了一样。好在报酬优厚,至少对那时的他而言算是优厚。
也是在那时,他结识了一个初级点心师,常常被他带进后厨打牙祭,见过不少各色风味的餐点。他虽不会做,却品尝过美味,并非没见过世面的男同学。
所以当陆远舟一脸惊艳地将桌上的法式红酒焗蜗牛推到面前时,他心里是很有几分不屑的,再好吃的东西能夸张到哪里去,何至于此?
“真的……挺好吃的。”他很快后悔自己先时的肤浅,毕竟从小见惯珍馐的陆远舟都说好。“这里面塞的什么东西,牛肉还是小米?”
“谁知道。”陆远舟满不在乎,“吃就是了,管那些干什么。”
头菜是冷盘,接下来的却不是法餐。
“这家店是新派菜,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大杂烩,啥都有。”陆远舟切着盘子里的意大利烤牛排说,“要是有中国菜就好了,我是中国胃。”
海湾不懂这些,从前也没分清过哪国菜,只埋头苦吃:“我也是,外国菜吃着……跟没吃饭似的。不过真的好吃啊,这是什么鱼?鲜得跟含了一嘴味精似的。”
“拜托小哥。”陆远舟咳了一嗓子,咽口龙虾浓汤压压惊,“您要是不会夸人可以不夸的,味精在他们这些做饭的人眼里,就跟你们模特界的胖子似的。”
“好吧。”海湾几口打扫干净餐盘,抹抹嘴道:“我吃完了,还有菜么?”
陆远舟摇摇头:“没了,不让自己点,非得他给搭配才行。”
“那咱走吧,我想去超市买点儿卫生纸什么的。”海湾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一点十分。
结账的时候不等他们招呼,阴暗角落里候着的服务生便走了过来:“先生请留步,按惯例,我们主厨会出来致意。”
“好啊好啊。”一句话正中陆远舟下怀,“你们这儿的人是不是都特帅?”
海湾闻言侧目瞥了一眼,身边人虽然穿着餐厅制服,却难掩他的形容,个子不高,但身姿挺拔,算不上英俊,但气质极佳,像个上流社会的优等生,全不似服务员的模样。
他笑了笑,彬彬有礼道:“请您稍候。”
“我跟你说,就我这自带扫描功能的火眼金睛,一看他就是个同道中人。”陆远舟笃定地说,“这店老板要真是个直的,才出了西兰花呢。”
海湾露出两颗虎牙,笑得放松:“你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到底有没有个定准,具体喜欢什么样的?”
“长得帅——”“帅”字刚发出半个音,陆远舟猛地抬起头,“我靠……那不是你邻居么?”
“谁啊?”
海湾不明就里地回过身,只见前方缓缓走来的男人,正是他冷漠自私的混蛋邻居。
餐厅光线昏暗,太阳隔着厚重的窗帘,只透进点点星斑。分明是白日,四周却燃着蜡烛,灯火摇曳,熠熠生姿。
他的步伐从容矫健,发丝乱中有序,表情温和而疏离,风度翩翩好似游离于世人之外。
“你们好。”他的声音清醇而凌厉,“我是迟归,谢谢你们来就餐。请问今天的菜品还合胃口吗?”
“合合合。”陆远舟迭声说毕才觉得听起来不对。
海湾竭力板着脸道:“他的意思是说,还可以。”
迟归牵了牵嘴角:“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或者有什么建议吗?”
“有!”陆远舟“蹭”地站起身,“这么帅的主厨,你们不给客人看,是不是一种浪费?”
“本店不提倡浪费。”迟归淡淡道,“也无法杜绝。”
海湾一面在心里暗骂他有病,一面拉着陆远舟道:“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急什么,再待一会儿。”陆远舟眼睛紧紧盯着迟归:“我有一个问题,能问你吗?”
“与菜品及其配套服务有关,可以。”迟归的神情并未改变,但海湾在他黯淡的眼神里看出了不耐烦。
他忽然心生报复之意,仗着自己现在的顾客身份,肆无忌惮地道:“你的菜很好吃,就是有一点特别可惜,糟蹋了这么好的菜。”
“请问是哪一点呢?”迟归微笑问。
“可惜……”海湾起身说,“是你做的。”
迟归眼睛眯了眯,仍旧维持着商业笑容,一言未发。
二人长久对视,如同狭路相逢的仇人。
陆远舟莫名其妙,招呼服务生过来结账,打着哈哈将海湾拖了出去。室外热气一熏,他烦躁地问:“你干嘛呢,跟他结什么仇了?”
这不是海湾的风格,他一向见麻烦绕道走,从不与人正面冲突。
“昨天晚上结的仇。”海湾走到对面咖啡厅外的遮阳伞下,气鼓鼓地坐到了椅子上。
陆远舟进去点了两杯美式冰拿铁,出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跟我说说。这儿热死了,咱进去吧。”
“不想去。”海湾轻轻踢着凳子腿说,“拿完咖啡就走吧。”
“你等会儿。”陆远舟进去拿走刚刚做好放在吧台边的咖啡,递给他一杯:“走吧,陪你去超市。”
海湾接过拿铁,喝了一口冷静下来,深觉自己刚才像个疯子。他叹了口气,把昨晚在停车场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陆远舟皱眉道:“我去,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这餐厅老板,那杂志上的人长什么样我都忘了,再说又没拍正脸。”海湾一脚踩着马路牙子说,“管他呢,以后不说话就完了。这种人,本身跟我也没什么交集。”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来电显示是林城。
陆远舟接起来说了两句,冲海湾道:“大林子在前面停车场,他送咱俩回去。”
“他为什么要送咱俩回去?”海湾穿过斑马线,和他向不远处的地下车库走去。
“他顺路啊。”陆远舟理所当然地道,“他说待会儿要下雨,正好他要去湾区的健身房,就顺路啊。我今儿晚上住你那儿了。”
“成,不过我还没买床单卫生纸什么的。”海湾摇摇只剩冰块的咖啡杯,顺手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原来又要下雨,难怪这么闷。”
陆远舟望望东边铅云滚滚的天,道:“你看那边都阴了,一会儿就飘到这儿来。赶紧走,省得下雨堵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