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一身小厮打扮,站在秦府后院的围墙边深呼吸。
“清风,你可确定今儿祁王会在和光楼?”
清风在一边吞了口口水,“可不是么,半月前祁王殿下便发了帖子请少爷参加诗会了。可少爷昨儿醉了酒,今儿便不能赴约了。”
“我说五姑娘,你这委实太冒险了。您有什么话,便让小的帮您去跑一趟就成了。您这样委实......”
“诶呀,你怕什么!胆小鬼,就算事情暴露了也决计不会把你暴露出去总行了吧?”
遥知在一旁就受不了他这样絮絮叨叨的,连忙拿话堵他。
“诶呀,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嘛......”清风一见遥知生气了连忙辩解。
明琅听着他们两个斗嘴,同明琼两个无奈对视一笑。
“好啦,清风快来帮忙!”
明琼先受不了了,便叫清风上前来托明琅。
“琅姐,你可定要在一个时辰内回来啊。不然,我们便都说是你自个儿的注意!”
明琅踩在清风的肩上,清风等她站稳了,一起身便将明琅送了出去。
墙外早有人接应。
但事无巨细仍有一疏,明琅千算万算没算到温文身子骨这么弱。
“诶哟!”
还说接应呢,明琅刚跳下来,就跟温文一起摔了个结实。
“阿琅!你委实太胖了吧?”
明琅站起来拍了拍土,还得自个儿伸手将他拉起来。
“今儿的事不许给任何一个人说!不然我就将你偷画我哥小像儿的事告诉他去。”
温文撇撇嘴,“都是自小一处玩的,你不信我就算了,还威胁我。”
明琅见他这么老实,便伸手推了他一下,“走吧您嘞!”
60.
明琅倒是第一次穿这么一身打扮进和光楼来。
“小五,去给爷倒茶去。”
温文轻车熟路地带着她上了二楼,直接带着她便在一靠围栏的包厢内坐下。
“快点儿,手脚麻溜的。”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今儿明琅扮的是温文的小厮,温文现在支使她,明琅虽暗暗腹诽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乖乖听他吩咐。
温文不喜喝茶,明琅倒给他他也不过让她放在桌上。自己叫小二上了酒,独自一人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
明琅今儿兴致也高,便也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一小盅。
温文心满意足地呷了口酒,终于努了努嘴对她说道,“喏,看到没?他们便在咱们对面呢。”
明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杨潜混迹在一群王侯贵族内,谈天说地。
祁王自回京之后,便处处得圣上特别对待。从前朝中大臣不过两派,一群支持皇后做后盾的寿王,一群支持正统太子。
而现在朝中局势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祁王打破了平衡。如今祁王是朝中新贵,从前站过队的或是仍在观望的元老重臣们竟有许多不动声色间便成了祁王的追随者。
是而杨潜这段时日过得十分顺风顺水。
明琅趴在栏杆上,隔空望着一身锦袍的杨潜嘴角噙着笑同众人们推杯换盏。
“你不是说有话要对他说么?我叫小二将他请过来,不就成了?诶诶,小二......”
温文看着明琅半天没有响动,便叫打算自个儿叫小二去请人来。谁知道喊人的话刚呼之欲出,就被明琅的一双铁钳给牢牢锁死在口中。
“嘿!你来不就是有事儿找她嘛,”温文死命掰开她的手,无奈的陪着她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
明琅也不知怎么了,她方才还有满腔满心的话要对杨潜说,可谁知道一见他却忽然乱了阵脚失了分寸。
他会原谅她么?
如今的他是崭新的他,她便是说了,他又怎么会明白呢?
明琅叹了口气,丧气道,“罢了,咱们再坐会儿。就回去得了。”
温文奇怪,“不同他讲话了?”
“不讲了。”
“得嘞。”温文点点头,也不深究,陪着明琅趴在栏杆上望着对面的杨潜。
可温文对杨潜没什么兴趣,没看一会儿便无聊了,“你哥哥昨儿怎么啦?喝的那样醉,倒是吓了我一跳。”
明琅知坤霈是暗恨自小一处长大的张秉辰竟会对秦家下手,是而才喝了个伶仃大醉。但这事委实复杂,她也不知昨儿坤霈是同温文在一处吃酒。
“你也知道他喝多了,你明知道也不拦着。”
温文听了明琅的诘问也不在意,还笑嘻嘻地说,“我好奇嘛。他那个人每日一副老夫子的样子,无聊的很,我还真挺想看看他吃醉了是什么样的。”
“不过你哥酒量委实太差,酒品也就那样,话多不说还老问我奇奇怪怪的问题。”温文想了想昨日坤霈那模样,不禁笑弯了眉眼。
“他问你什么了?”
明琅也来了兴致,追着他问。
“其实我也没太听懂。就一个劲儿地问我有没有把他当兄弟......还有......”温文想的有些费劲儿,“反正啰里吧嗦的,反正就一直问我们是不是兄弟。”
“你说我自小同他一处长大的,不是兄弟是什么?”
明琅轻轻地抿了一口佳酿,好奇起来,“那你回答他了么?”
“我若是乖乖回答他那岂不是很丢小爷的面子?”
温文冲明琅抛了个媚眼,志得意满道,“我跟他说,我不是他弟兄。”
“我说,我是他相公。明儿就娶了他做小老婆!”
明琅被他这话逗得直笑。
可以。
这很温文。
明琅正同他说笑着,忽然感觉到一注炽热的目光向她袭来。
*
杨潜怎么也没想到,忽然有事不能赴宴的温文竟然会坐在他的对面包厢里,正同一小厮聊得前仰后合。
那小厮不是他平日里总带着的熟面孔。直待杨潜定睛一看,心口便立刻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冲到脑门。
那双笑成了一双月牙的双眸便是化成灰他也忍的。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对面包厢里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不过一瞬的功夫,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已同对面女子于和光楼层层叠叠的轻纱间胶着在了一起。
杨潜正欲仔细辨认的时候,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层层纱帐飘摇朦胧,那女子像是一阵烟似的。他几欲冲破层层纱幔辨认她的身影,可是对面哪里还有别人的影子。
只剩一脸僵硬的温文独自趴在栏杆上冲他尴尬挥手,
“祁......祁王殿下,好巧哈......”
杨潜才不相信自己是因为心情作祟才会眼睛昏花。
他刚才明明就看到了。他看到秦明琅那个女人不在家乖乖等他八抬大轿迎她进门,而是不顾世俗礼教光天化日的跑出来跟别的野男人鬼混!
杨潜面上波澜不惊刚从宴上退出去,立刻便快步带着孤鸿走到对面包厢内。
果然一脸仓皇的像只粉白兔子的温文笑得脸都僵了,“祁王,原来你也在这儿啊。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个,一家人......”
“她人呢?”
杨潜来势汹汹,又自有一副不怒自威的贵胄气息。如今额头爆着青筋的杨潜恶狠狠地问他,早就吓得温文缩着脖子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了。
“跑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温文立马乖乖地给杨潜指路,还好心道,“刚跑出去不远,她一深闺女子不认路,估计跑不远,王爷这会儿去追肯定......”
“住嘴!”
杨潜的目光久久凝聚在方才明琅用过的酒盅上,只见杯沿上有一娇小鲜红的口红印昭示着他看到的不是假象。
秦明琅,为什么总是不肯听话。
温文望着杨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到酒盅上的唇印,立马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女人就是麻烦!偷跑出来还化什么妆啊!
温文吞了吞口水,“王爷,若我说,阿琅是出来见您的......您信么?”
杨潜闻言一挑眉,“哦?”
这便是愿意听下去了。
温文一见杨潜愿意听,立马添油加醋地将今日的事尽数告诉他。温文天生适合说书,此刻又被杨潜吓破了胆子,只恨自个儿的嘴不够利索,故事讲的天花乱坠还嫌感情不够动人。
一通话下来,直直将明琅说成了日日思念他思念的茶不思饭不想,眼看着瘦脱了相要没气儿了才出此下策要来偷看他。
杨潜坐在包厢内,神色早已恢复如常。他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看着温文表演,直等温文说完才淡笑道,“你这话起码有八分水分,可我倒听得开怀。”
杨潜将明琅用过的杯子拿过来,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下唇,望着左手食指指肚上云霞似的残红,面上不见喜怒。
“你方才说,她有话要对我说?”
温文立马狗腿点头,“可不是么,说是极重要的话0结果事到临头她倒怂了。要不我帮您问问去?”
杨潜嘴角一勾,起身就走,“不必了,我要听她自己说。”
刚走出包厢,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道,“还有,以后不许再叫她阿琅。”
“要叫王妃。”
*
明琅一边气喘吁吁地跑回秦府围墙边上,一边暗自庆幸自个儿记性好。
虽说将温文一人丢在那境地里委实有些不地道,不过明琅委实没有勇气让杨潜知道她竟然会为了见他一面做出这般荒唐的事。
明琅在墙根“布谷布谷”地学了几声鸟叫,便看见一根绳子吊了下来。
想来墙内的人也不相信温文的小胳膊小腿,便准备了这个。于是墙外的人又是爬,墙里的人又是拉,费了半天劲儿才将明琅拉了进来。
明琅被吓了一跳,又累了许久,一回秦府就连忙被遥知搀着回了自个儿屋里。
直到晚饭时节,明琅才缓过劲儿来,从床上爬下来。
因着白日里胡闹了一通,明琅去陪着温氏吃饭的时候还做贼心虚的只顾吃饭不敢说话。
温氏最近被秦府的各种腌臜事折腾的头昏脑涨的,哪里有功夫去关心她呢。
今儿秦老爷照旧在宫里没出来,是而只有温氏母子三人默默吃饭。
明琅正跟一只鸡腿儿较劲儿的时候,便看见丫鬟进门对温氏耳语几句。
温氏无奈叹气,“那还能怎么办呢?母亲都发话了,我也只能给她准备马车了。”
那丫鬟得了准信,却仍不出去,吞吞吐吐道,“四姑娘还说,还得是从前关那位的院子才行。”
温氏冷笑,“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从那种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怎么教养也上不得台面。”
“她要去便依了她。我秦府还不至于欺负她一个小丫头!”
*
当雁荡山下的合欢树尽数盛开时,一辆乌黑篷车停在白马寺的门口。
车子刚停下,就看见一不过总角的小丫头先下了车,颤颤巍巍地举着手扶着一通体素白的姑娘下了马车。
白马寺门口早有老沙弥候着。
那丫鬟只手里挎着一只包袱,便是主仆二人的全部家当了。
老沙弥也不多言,便带着主仆二人并五六个婆子往山上走去。
明莹的脸隐藏在白纱内,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问道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后,明莹才知道到了。
长这般大,明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株梨树的全貌。
如今不过莺时初始,如今梨花还未盛开,只有星星点点含苞待放的雪白花蕊在翠绿的枝杈中隐匿。
明莹刚一进院子,便听“碰”的一声——是大门被合上的声音。接着便是锁链的声音。
明莹叫双儿拿着行李去偏房收拾,自己独身一人进了正殿。
正殿黑暗,却仍有长明灯的烛火,和檀香没来得及消散的味道。
原来这儿便是这样么?
明莹似乎很好奇似的环顾四周——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案台下放着一个落了灰褪了色的石黄蒲团。
蒲团是半旧的,中央有两个小小浅浅的凹陷。
鬼使神差间,从不信神佛的明莹跪下来,膝盖叠在两个凹陷上。
她竟这般瘦小么?
明莹规规矩矩地对着天地叩头,再起身时,蒲团上多了两滴晕开的深黄晕影。
“如此,离你近了一点......”
“......也不算荒唐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