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辰脸上一凛,那小厮立刻噤了声。
“还轮不到你来左右我。”
“败则为寇成则王,这本就是世间的规矩。”
“身处漩涡之中,本就身不由己。试图中立自保本更是顶顶可笑之举。”
张秉辰从胸中舒一口长长浊气,目光看着院中肥硕的麻雀儿争抢吃食,哑然道,
“本就生于污浞沟渠,竟也能奢求含霜履雪么?”
*
张秉辰开席前,才回到众人中间。
他普一走进花园里就看见明琅立在一树腊梅下,目光明暗不定。
他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面色却在一瞬冷了下来。
为什么总是他呢?
为什么,她从不能分他一眼呢?
看来凡事都不能拖了,尽早提上议程才好。
只怕万事尘埃落定,他悬了许久的一颗心才能放下。
张秉辰深吸了一口气,只一眼的功夫便神色恢复如常。他快步走到她身边,仍旧是一副任何俗事都不曾放在心头的模样,轻轻在明琅身后唤她。
“阿琅。”
一听到有人唤她,明琅像是溺水之人忽然被救一般,虽则恍然回神却也费尽许多气力。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马上开席了,还不回去么?”
张秉辰笑得好整以暇,跟明琅明琼相互见礼之后问道。
明琅笑笑,“待在屋子里还没意思,早就听说你府上腊梅盛名已久,却总是不得空,便趁着今日正好同琼妹一同赏玩一番。”
张秉辰爽朗一笑,“你若早说,我便命人移几棵送你府上又能如何呢?”
明琅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声动天下的大才子呢,怎么尽说些俗话?有诗云‘应酬都不假,一岭是梅花。’像你这满园的梅花一股脑地撞进人眼里才热闹,你送我一棵两棵的,有什么意思?”
张秉辰淡笑着看着明琅摇头晃脑地教训他,直等她说完了他才开腔道,
“阿琅只顾热闹了。又怎知‘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的趣味儿呢?”
明琅跟他这般一斗嘴,倒是将方才一番愁肠抛在了脑后。
她还没听完他说完,便从鼻子里挤出一丝笑来,
“好没意思,我偏看不上你们这些迁客骚人故作清冷的矫矫姿态呢。怎么偏你遗世独立就是这世间第一好的意境了么?”
明琅冲明琼挤挤眼,笑眯眯地冲张秉辰一挑眉,
“我呀,偏偏喜欢热热闹闹的。”
张秉辰瞧着她这幅小孩子置气似的回答哭笑不得,只好连忙告罪求饶。三个人正聊得尽兴,张秉辰忽然肩上一沉。
他一转头,就看见杨潜竟然撇下众人来到他们中间。
杨潜依旧还是老样子,虽则锦袍玉冠,如今在朝堂也是风头正盛,可明琅看着他却仍旧觉得他周身一番清冷颓唐之气挥之不去。
前世明琅自戕之时,杨潜虽则势在必得,但时机未到仍旧得隐忍不发。是而明琅倒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意气风发光芒外露的景象。可谁曾想,这风光、阵仗、意气风发竟都是看客的。
而杨潜还是老样子。
明琅身处人群之中,可却觉得怎么也听不清身边人说了什么。她看着张秉辰同杨潜言笑晏晏,看着明琼举止得体地跟杨潜行礼。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抽离于他们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她恍惚时,忽听一句男子凉玉似的话语染红了她的耳朵。
“五姑娘,竟是许久不见了。”
明琅将自己袖间的手握成粉拳给自己打气,神态自若道,
“祁王此番身陷险境,可到底是上天垂怜的贵人。相信祁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明明都是听腻了的场面话,杨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可杨潜偏偏不放过她,他低头自谦一笑,
“上苍垂怜什么的也谈不上,不过是平日下的苦功夫如今用到刀刃上了吧?”
这话说得委实不像是杨潜说的话,惹得张怀远都惊愕地频频侧目。可杨潜倒是一副神情自若,看不出自己哪里有任何不对似的。
委实不要脸。
看来此番得势倒叫他学会不要脸了。
明琅瞪了他一眼,撇撇嘴硬邦邦甩出一句话来,
“快开席了,我和琼妹不敢耽误了,便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