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琅望着母亲满眼的泪,那句“不愿”却是如何也不愿意说出口了。便是说了,她也不能强求温氏相信。毕竟除了她脑子里上一世的记忆,再没有能证明她所言非虚的证据了。
事情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机会吧?明琅扪心自问。她既然已是圣上何时回来,她便也可以躲出去的吧事情还没遇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那入宫这件事便就定下来了。明琅即刻便趁着宫门还未下钥之前带着适雪进了宫。
到了宫门口,明琅便不能坐轿了。她下了轿同适雪两个人跟在白面小太监的后面往淑妃娘娘的寝宫走去。
明琅一步步地踩过宫里被一色儿平整的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这条路她熟悉地厉害。可是次次都是她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明琅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边暗自洒了多少伤心泪,她被皇后压着学规矩、被太子妃使绊子、大着肚子从坤宁宫冒着鹅毛大雪走到皋门。
对了,他们原本会有一个孩子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孩子便没了。等到杨潜终于有空来到她身边时,她却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那一辈子,也只有新婚的那一次是杨潜拉着她往坤宁宫去。
他拉着她走在望不到头的宫道上。杨潜那日似乎兴致很高,也不知是不是宿醉未醒。可杨潜是个很漠然的人。就是开怀,对于杨潜来说也不过是眼底的笑意浓了许多。他总归是很少笑,可那天明琅却觉得他眼里一直闪烁着昨晚夜空里璀璨的星河。
他伸手要来拉她的手。明琅不好意思,两只手背在后面如何也不依他。
杨潜见她不愿意,也故意不理她。他也背着手,伸着脖子对她说,“阿晖,你看。”
“宫里的玉兰开了。”
秦府里有玉兰,明琅却没见过莹白如雪的玉兰从萤黄的琉璃瓦上伸出来开在朱红宫墙上。
她一失神,背后的手就被某人紧紧攥住了。
微风拂过,明琅觉得掌心有些痒。她低下头一看,只见掌心飘落一片有些蜷缩了的玉兰花瓣。她仰头一看,莹白如雪的玉兰从萤黄的琉璃瓦上伸出来,吵吵闹闹地在宫墙上开遍。
若是......若是她能同他同心同德过一辈子,就算是个很短暂的一生,应该也是个很热闹动人的故事吧?
明琅记得他从前对她说生同床死同穴,那时候他们好得很谁都没想到后来日子会过成这个样子。明琅想到她自戕前留下的那封绝笔信。
她在信里说,让杨潜把自己的尸首一把火烧了送到她的故乡临川去。
她曾这般决然,却忽然很想知道杨潜看到那封信时的心情。他会难过么?还是她的举动正好如了他的愿?
玉兰花在深深宫墙前一年复一年寂寥地开了又败。
没人能回答她。
“秦姑娘,淑妃娘娘的寝宫到了。”
遥知塞了荷包与那小太监之后,两个人便进了寝宫的大门。秦窈的贴身宫女素雪一见明琅来了,连忙上前招呼二人进门。
“娘娘,您看谁来了?”
明琅进了屋,就看见秦窈瘦脱了相地躺在床上。她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姑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我们进来不容易,你一个人得自己顾惜自己才行啊。”秦窈如今眉眼早没了从前当姑娘时的灵动温和,她久在病中精神脾气都不怎么好。如今见了明琅,才好不容易绽了一丝笑容。
“琅娘,让小姑姑看看。”
明琅膝行至榻前,姑侄二人哭着说了许久的话。秦窈终究是身体不好,明琅见天色不早了便说却睡了。秦窈却拍了拍身侧,“今晚你就同我睡在一处好不好?从前咱们不是总这样么?”
明琅也不拒绝,洗漱完毕后便同秦窈同睡在拔步床里。素雪将帷幔放下来,秦窈侧过身来同她说话,“我记得上一次同你这般,你还是个粉团子呢。谁知道一下会长这般大了。”明琅闻着衾被里都是秦窈的味道,身子和心都不觉柔软起来。
想到从前,明琅也笑了,“你记不记得,从前王大人家的大公子,还逼着我去策反你?把你烦的不行?”
明琅一说,秦窈就想起来了,她笑地颤抖“你快别提他了!我从没见过他那般阴魂不散的人!我一想到要跟他过一辈子,我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秦窈忽然冲明琅眨眨眼,那个样子竟像个少女的神情了,“你不知道吧?他从前送了我一串珠子,我把它带进宫来了。”秦窈起身从床头的五斗柜里掏出来给明琅看,她自己倒先笑话自己来了,“嘁,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会嫁给他呢。不然我才不要他的东西呢。”
秦窈躺回床上,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明琅要起来叫人,却被秦窈给制止了,“死不了,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拖拖拉拉的,反倒死不了。他那么高大的人,倒是先死了。”
秦窈不在乎问道“诶,我记得前段时间是王家被抄了吧?”
明琅暗不可闻地应答了一声。秦窈给她掖了掖被子,“幸亏当初没嫁给他。”
“日子过得可真快,我们琅娘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
明琅听的心里难受,眼角的泪水像是泉眼里的泉水似的一股股地冒出来。秦窈见她哭了,给她擦了擦眼泪道,“你哭什么?你的生活还没开始,又不像我,一辈子都快过完了。”
明琅拉着她,问她,“我从前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却一直没想明白。说是有个官家小姐嫁了她心爱的人,可嫁了之后听人说她的夫君只是依仗她母家的势力。那小姐便觉得不能让自己的母家再被牵制利用,便索性吞金自杀了。你说这官家小姐做的对么?”
明琅讲了个这么没头没脑的故事,可秦窈却听的认真。
“这小姐可真是个懦夫啊。”秦窈脱口而出。
“何以见得呢?她不是为了她的母家么?当时她母家大厦将倾,她不得不那么做。”
“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了。为什么要死呢?我从没想过死。”秦窈把那串珠子戴到明琅的手上,左右看看后接着说,“只要还活着,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人总会自己给自己找活路。琅娘,你明白么?”
“死只是一个壮烈的逃避借口罢了,人总会自己给自己找活路。”
明琅早就哭的不能自已,此刻小声哽咽道,“怪不得她会后悔呢。”
秦窈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温和地笑着说,“旁人说他要害那小姐的母家,这都不算数的。”
明琅顶着一双兔子眼问她,“那如何才算数呢?”秦窈想了想,“就算是害人,也得自己找出证据来才行。找到了便及时止损。”
“找不到,便同他道歉。问问他愿不愿意原谅她,同她重归于好。”
“活着,才有不断犯错和改正的机会。如此,犯了错才不害怕。人也才能有赎罪和放下的机会。”
秦窈满眼爱意地看着明琅手上的那串珠子道,“琅娘可真衬这珠子,那我也大方一回将这珠子送给你,你可要替我好好爱惜着。”
明琅听她这话不像是什么好话,怕她久病心情郁结便推脱不要。秦窈拍了她一下,“傻丫头,我虽不想死,却也不怕死。自从进了这囚笼我也不过是日复一日地熬时间罢了。我这副身体我自己清楚,只是一想到便要如此潦草一生实在觉得对不起自己。”
明琅拉了她的手,叹了口气道,“若是你肚里的孩子好好的就好了。我看着你这样消瘦便心里难受。”秦窈被她傻里傻气的话逗笑了,她在明琅的耳边轻轻道,
“我呀,才不会给那个糟老头子生孩子。”
明琅被她吓得瞪大了眼睛,可秦窈倒是很快乐的样子,“我只给我想跟他过一辈子的人生孩子。”秦窈伸出手指从明琅的额头摸到眉眼最后是脸颊。
“琅娘,答应我。我这辈子活的不太好,你要替我好好活,你是我唯一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