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总觉得,明琼像是她从前一个人在王府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看到的月光,像一池空明的毫无波澜的池水。原以为深不见底,可是走进了才知道空无一物。
明琅一时间陷入自己的思绪,难免痴了片刻。明琳一见她这般,更是生气了。她伸手推了明琅一把,“喂!你傻啦!”
明琅白了她一眼,“我没傻,我是奇怪怎么琼妹一进来我们屋子里的那只小雀儿怎么不见了?”明琳稀奇,“什么小雀儿?!我怎么没见到?飞到哪去啦?”
明琳正歪着脑袋四处寻找,一见屋里的人都捂着嘴偷笑这才明白过来。
“好啊!你编排我!”明琳拾了块玫瑰枣泥糕就要往明琅的嘴里塞,“我今日定要将你这张巧嘴撕烂不可!”
明琅连忙岔开话题问怎么不见明莹。明芙刚准备接话,就被明琳抢了先。明琳一向爱俏,近日见了明琼这般风流人物心中正是不是滋味,听了明琅的话冷笑了一声,“人家是官家小姐娇贵无比,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日她都病着。我们这些粗枝大叶的,如何比得了?”
明莹同明芙一样,皆是二房的庶女。只是明莹的亲娘似乎犯了错,一直在白马寺关着。秦家也一向极有默契地闭口不谈此事。
明琳如今见了明琼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一时也没了兴致。姐妹们闲闲地说了几句话,她便拉了明芙走了。明琅见她没了兴致,也不多留,只同她们约了上元节的时间,便送她们出了门去。
明琼见明琳这般,也明白了过来,当下也有些局促不安。明琅拉了明琼到身边,她一向待这个唯一的妹妹不同。原因无他,原是因为上一世她一直在家里当老末,忽而来了一位妹妹自然是迫不及待扮演上了“姐姐”这个角色。
说起来倒也惭愧,明琅自嫁入王府便一心一意扑在杨潜身上。明琼是秦家姐妹里最后一个出嫁的,明琅当时在听秦夫人来信说嫁了人便送了大笔添妆,可再没见过明琼一面。
她原想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等来的却是高家抄家的消息。
明琅日后总想,若是当时她能多顾及明琼一点,明琼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思及此处,明琅更觉愧对于明琼。如今姐妹二人普一相见,明琅更是热情待她,明琼自然是心热许多。
其实闺中密友也不过两种境遇,要么意气相投相见恨晚,要么话不投机泛泛之交。明琅明琼便属于前者。白日漫长,明琼见明琳明芙先行离去,便同明琅相对而坐在窗下下了几局棋后也自行离去。
*
第二日便是上元灯节。
在上京,若是谁家能在上元节里在和光楼订上一间雅间,无论多小都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秦家这样的显贵,提前一个月才险险订到。
和光楼是胡皇后的嫁妆。这在京城里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和光楼是京城第一大楼,所到之人无不非富即贵。单是上楼的空档,秦老爷便是招呼了许多人。秦家的姑娘们在后面垂首微笑,自是有一番气度。
热热闹闹,一派太平祥和。
待到掌灯时节,秦老爷与秦二爷一并混在一番高官老爷们之间谈笑风生。大夫人带着女眷小辈们先进了房。秦家年前便早早的打了招呼,雅间地段正好。
雕梁围栏正对着阳成道最为繁华的地段,水红色的幔帐既长且宽,质地轻盈得随风飘摇,雾蓬蓬地犹如赤霞。因着楼高的原由,阳成道的鼎沸人声此时倒成了一种映衬。
明琅趴在围栏上往下看去确有一种人生如戏的不真实感。芸芸众生认真经营的生活却在这些上位者眼里成了一出戏。
上元灯节一向是默认的年轻男女相会的日子。上京早有旧俗,许多订了婚期的才子佳人们都借此机会暗自相看。是而明琳一说下楼去走九曲桥,长辈们也只是口上说了两句便放了她们出去。
明琅不想去走九曲桥。在上元灯节,九曲桥的两边尽数挂满了各色彩灯。男子在灯上提上字谜,女子将谜底写于灯上。
上一世,明琅一下子就猜中了杨潜的那盏灯。
如今,她看着满街满巷明亮通红的彩灯只觉得刺眼非常。
明琳丝毫看不出她的不对劲,拉着明琅就往外走,“走吧。九曲桥长着呢。”
九曲桥比不得贵和桥声名远扬。九曲桥原是专由女儿们走的,后来渐渐的便成了上元节青年男女相会之地。男子携三四同窗于桥上设迷,女儿家的三五成群娇笑着猜灯。
女子娇憨,男子翩旖。
“我今年可定能走九百九十九步!去年差了五步可恼死我了!”明琳低着头专心地一步步地数着。明芙挽着明琼笑道,“你这鬼丫头,走九百九十九步是给哪个如意郎君走的?快如实招来!”
明琳脑子一边数数,嘴上还不饶人,“我当然是给我的二姐夫走的啦!只盼我到时候能有个嘴巴厉害的姐夫,把我芙姐治地服服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随便编排人了!”
明芙笑着跟明琼说,“你看看她,我不过一句,她倒是有一箩筐来堵我!整个秦家偏她嘴巴跟把小刀似的,如今倒说我嘴巴利索了!我可到哪说理去呀!”
明琅正想接话,却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明琅一回头立刻笑了起来,“王姐姐!”
明芙明琼闻言抬头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立于桥边,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单是一眼,明芙不禁愣神,竟忘了叫人。
倒是明琳一抬头看见了她,高兴地嚷了声“王姐姐!叫我好想!”
桥上立着的正是王相国家的二女儿王毓,是相国捧在手心的宝贝。秦老爷一生挚交不多,同年进士出身的老乡王公便占了一个。两家关系自然不错。
明芙一向沉稳持重,小小年纪万事万物却多多少少可参透半分。什么该舍什么该离,一向摸得清楚。纵然身为庶出,却自尊自矜。什么人都应付的过来,便是身边的人皆是受宠如明琅、骄纵如明琳、清贵如明琼者,却也从未妄自菲薄顾影自怜。
只是没人知道她平生唯不愿相见之人便是王毓。
她也不明白为何,只是一看到她便突然输了底气,忍不住的丧气——
世上怎会有这样完满的人。
高门嫡女,虽然自幼丧母却依旧被奉若明珠。前段日子听说圣上也有意思将她配与寿王,庚帖八字都交换过了。
螓首蛾眉,文雅恬淡。随便一站便是一景,连带着身边的景色都几丝雍容。王公见识不凡不愿拘泥于孔儒礼教,王家的女儿亦是不俗。
明芙自觉和她站在一处,无论怎样自己都是错的。总觉得自己究其一生,也追不上她分毫。
偶遇王毓,明琅正好笑着跟明琼解释,“这是咱们世交姐姐,王姐姐。”
明琼与王毓两人相互见礼。王毓是个能让人舒服的人,典雅华贵。无论和谁在一起都能把对方压下一头,可偏偏就是不能让人厌烦。反而叫人迷恋。
秦王两家交好已久,姑娘们也都熟悉。几个人便一众约好去走桥。
明琳笑嘻嘻地告诉王毓,她已走了二百九十多步,如今请王毓与她一起走。
几个女儿笑着数着,不知不觉九曲桥便将走到尽处。
明琳越发小心起来,一步步的数着生怕又少走。待走到九百左右,先是王毓的小丫鬟看到了前面的人,悄悄对她说了什么。
只见王毓往前方悄悄看了一眼,低头悄然一笑,便向秦家女儿们告罪说什么时候不早先行告退。
明琳专心数步,一听她要走连忙道,“王姐姐这就走了?还剩不过百步,就到头啦。”可王毓红了脸执意要走。
明琳还想说什么,却被明芙拉了一把。
待王毓走后,明芙笑骂她,“不过走个桥,多重要的事!王姐姐的那人就在前面。人家如何好跟你过去?”
明琳几个往桥前一看,果然康王和一群人立在桥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着灯谜。
明琼笑着扭头叫明琅看明琳的样子,却不想正撞见明琅认命般闭上眼睛。
杨潜!
明琅恨恨地瞪着桥那边的人。
怎么哪里都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