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碧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小姐。我愿意陪着你,但是你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我怕我照顾不好你。你不知道,我整晚整晚都睡不着觉。每天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一晚的事。我听说王婆子死了,我更加害怕,甚至梦到她浑身是血的过来找我。小姐,我也想一直陪着你,可是我怕自己成为了你的负担。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她说着说着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宋笙弦把她搂过来靠在自己肩上,道:“轻碧,你别急,慢慢来。不管你做的好与不好,都没人会怪你。反而,我应该感谢你。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到了伤害,我知道你畏惧府上的风言风语,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够跟我一同出去入学。或许远离这个地方,你会好受得多。”
“小姐,不是好受不好受的问题。我,如今已经是残花败柳了,被人污了身子。这辈子我都看不到什么希望了。从前我想的是以后要嫁个心爱的人,他不必很有钱,但一定要对我很好很好,我可以为他生几个孩子,就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但是你看现在谁还愿意要我?”轻碧想到府上其他下人在背后议论她的话,更是觉得透不过气来,一种窒息的感觉浮在心间挥之不去。
宋笙弦走到窗边将紧闭着的窗户打开,道:“轻碧,不要这么否定你自己。你受的伤害,非你情愿。至于王婆子,你更不用害怕了,她自己心存恶意,害人害己,那是她应得的报应,与你何干?若她要追讨什么,她给你造成的伤害谁来弥补?你温柔细心,善解人意,只要遇上一个懂你知你的人,必定能够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去生活。我答应你,只要那个人出现,我立刻就把身契给你放你自由。到那时候,你不需要再陪我,和他安心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就好。”
她抚了抚轻碧的头发,轻碧看到她手上的伤,不禁又泛了泪光,“小姐,我替你上药罢。”
“好,那你出来,到我屋中来。”宋笙弦说道,看着轻碧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出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绯月趁着两人走后,悄悄潜进轻碧房间,走到她床边拿起枕头,枕头下放着一包药粉。原来轻碧郁郁寡欢,竟起了轻生的念头,被同住的绯月发现了。但轻碧总是待在房间里,不愿出门,宋笙弦才来引了她出去。绯月则将药粉放在身上又把门关上走了出去。
宋笙弦手上大部分伤疤已经结了痂,也不像初时那么疼了。轻碧上起药来,宋笙弦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反而一边同她说着话。
“轻碧,其实我很佩服你。你知道我从小体弱多病,亲生母亲又不在,我常常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念头。”
轻碧停了手,道:“什么奇怪的念头?从未听小姐提起过。”
“最开始,我总是盼望着父亲能够常常过来看我,甚至心里暗自嫉妒着二小姐。她能够得到父亲的宠爱,她能够常常出门,她能跑能跳什么都可以做。而我,常常都只能待在屋子里,甚至长这么大也没出过什么远门。我会想,我过得这么不开心,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这世间这么大,多我一个不显得多,少我一个也不显得少,甚至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来过。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疼爱我,当我产生这些奇怪的念头时,我整天整天的在心里折磨着我自己。”
轻碧喃喃道:“是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我记得你来宋府的时候还很小,来了就一直跟着我。你当时瘦瘦弱弱的,不太爱说话,但是眼睛那么亮,我便把你选中了。你跟我说,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所以才把你卖出来做丫鬟。你说的时候还很自豪,觉得自己可以用卖身的银子养活弟弟很开心。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那些奇怪的想法很没意思,我有衣穿有食物可以吃又住着这么好的房子,比起很多人都好太多了。我真正佩服你,也羡慕你能够这么开心地活着。于是我也劝告我自己,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够有希望。轻碧,你懂我的意思吗?”
轻碧心尖一颤,慌乱间抬起头看向宋笙弦,见宋笙弦温柔地看着她。她说道:“小姐,你都知道了?”
“轻碧,从小到大,最艰难的日子是你和绯月两个陪着我走过来的。我不希望你缺席我以后的人生,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轻碧抿了抿嘴巴,下定决心般终于点了点头,道:“我爹最后一次来看我拿走了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他说弟弟要娶媳妇要先把房子翻修一边才有姑娘看得上。还说等房子翻修好了家里有了闲钱,就把我赎出去一家团聚。可是自从那一次过后,他都两年没有再出现过了。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但是有一次我在街上买东西看见我爹我娘还牵着个孩子,可能是弟弟家的孩子吧。他们早就把我给忘了,只有我还眼巴巴地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回到那个家。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了,从他们把我卖出来的那一刻,家便再也不是家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我就放你自由。你会拥有一个最好最安定的家,但现在你千万不能够放弃。”
“小姐!”轻碧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入学的日子说来便来了。宋府专程派了马车送宋笙弦过去。朗月书院建在城郊的一处半山腰上,那里清静自然,正是适合读书的好地方。车轱辘响了一路,宋笙弦和轻碧在马车中说着话,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朗月书院。
宋笙弦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自由自在。她深呼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对轻碧道:“咱们进去吧。”
“宋姐姐,终于看到你了!”是裴朵朵的声音。宋笙弦这才想起,她倒是把裴朵朵给忘记了,这皇后办学怎么少的了忠勇侯府的千金小姐。
“朵朵,好久没看到你了。”宋笙弦站在原地等她走近,看到她身后跟了两个男子。一个是裴羽,另外一个生得斯文或许是裴朵朵的二哥裴荀。看到裴荀,宋笙弦难免多打量了一眼。他现在还没有以后的声名远播,但也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了。宋笙弦前世爱去书铺买书看,他的诗文风靡一时,极是盛行,都说他是最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裴朵朵道:“宋姐姐,这是我的二哥裴荀,今日也来送我入学的。”
宋笙弦看向裴荀,裴荀微微一笑,不过一个小小的互动却被裴羽尽收眼底。他眼神微冷冽,扭头看向一旁。
“那咱们就进去罢。”
裴羽也是许久未见到了。他同裴荀两人走在前面,裴朵朵和宋笙弦两人走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宋姐姐,你的手怎么样了?”
裴羽听到这里停了脚步,他早就听说宋笙弦的手伤得很重。
只是裴羽并没有回过头来看。宋笙弦未曾察觉,从宽大的袖中露出左手来给裴朵朵看。宋笙弦说道:“不用担心,用了烫伤的药手好得很快。你看,这些伤都差不多结痂了,等这些结痂的地方脱落了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就是担心可能会留疤,真正如此的话我以后恐怕都不敢把手伸出来了。”
“不会的,宋姐姐。不过你那个妹妹真是个黑心肠的,竟然那滚烫的灯油来烫你。”
裴羽听到这里,加快了脚步赶上裴荀。裴荀了然笑道:“大哥,心疼了?”
“看戏而已。”只回了寥寥四字。
裴荀好笑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裴羽和裴荀帮着裴朵朵把入学的事情打点好,连带着宋笙弦也沾个光,不必自己亲力亲为了。书院要求学生宿在此地,两人一间。裴朵朵与宋笙弦正好共住一屋,算是结了个伴。
两个姑娘家把随身的行李放下,轻碧和裴朵朵的丫鬟帮着去领书去了。
裴朵朵拍了拍脑袋,道:“坏了,我忘了拿我最喜欢的枕头了。这书院里的枕头我可睡不惯!二哥,你陪我回去拿罢?”
裴荀无奈道:“你这个毛病得改改,这枕头都能睡,离候府这么远跑回去拿枕头太费劲了。”
裴朵朵不由分说地拉着裴荀出了门道:“不行,我今晚一定得睡那个枕头!你就得陪我回去拿!”
裴荀被她拖着出了门,说道:“你说说是什么枕头,放在哪里?我回去之后找出来让车夫来送一趟就行了,不必你亲自回府。”
裴朵朵见走远了,这才说道:“二哥,你说你是不是个榆木脑袋?我是那么娇气的人吗?没看我大哥那个别扭劲,方才就一直偷偷拿眼睛看宋姐姐,咱们在那里他们怎么好说话的?这般眼色都看不懂。”
裴荀好笑地捏了捏裴朵朵的脸,道:“”哦?原来是这样。咱们家朵朵真是长大了,还知道替大哥制造机会了。”
“那当然。”
宋笙弦整理床铺,裴羽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见门外已经没了裴朵朵和裴荀二人的踪影了,才说道:“要不然,我来罢?”
宋笙弦挑了挑眉,道:“你会?”
裴羽不吭声了,看宋笙弦手上果然皮肤都是红的,手背上许多血痂的印记,出声道:“宋笙弦,你怎么这么蠢?活生生地由着别人烫,你是不是不怕痛?”
宋笙弦听他这么说,倒先笑了。裴羽许久没见她了,冷不丁见她突然杵到自己面前了,又拿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顿时呼吸一窒,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双颊有些发烫。她今日不过随意绾了个髻,额前覆着一层薄薄的碎发,道:“裴羽,你这么说话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宋金庭的芳心?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你对我这样可以。对宋金庭千万不行,若是姑娘家受伤了,你需得柔声安慰,再轻轻地呵护才行。”
裴羽看着她的眼睛,恍若着了魔。他执起宋笙弦地一只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柔声问道:“还疼么?”
丝丝缕缕的热气涌动在宋笙弦的手背上,四目相对,两人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时间竟然双双愣住了。
这时轻碧和裴朵朵身边的丫鬟柔风提了书本进来,柔风喊道:“小姐,我回来了!”
裴羽反应过来,把宋笙弦的手放下,道:“你说的俘获姑娘家芳心,是不是像这样子?我觉得倒也不是很难。”
宋笙弦这才晓得他方才不过是做戏,只是方才裴羽那眼眸中的东西实在真切,差一点就让她当了真。她尴尬地笑了一下,道:“还是差了点,仅仅这些还不够。”
裴羽看见她的眼神暗淡了些,想解释些什么,又总是开不了口。只好对轻碧和柔风二人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如帮着铺床收拾。”
柔风对着轻碧挤了挤眼睛,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八卦之光。方才进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什么?大少爷竟然那么温柔地拉着宋家小姐的手轻轻吹着,啧啧,那小心翼翼的模样,那温柔的神情,可是她柔风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不行,她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跟自家小姐分享一下,不能就此让这个八卦在自己的肚中溃烂发霉!
柔风越想越兴奋,一边铺着床单一边嘿嘿笑了起来,惹得一旁的轻碧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小声说道:“柔风,你怎么了?突然笑得这么可怕?”
柔风勉强抑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道:“没什么,没什么。”轻碧这个孩子,还是太老实了。
裴羽心里很矛盾。他想起那日忠勇侯夫人问他的话,最终他也没能够回答上来。他对宋笙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今日刚下马车,远远看到宋笙弦的背影,他的心是雀跃的,恨不得立刻看到她的脸,看她对自己笑。看到她的双手上的伤疤,他的心是疼的。不知道为什么,眼神总是悄悄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甚至已经入了她的梦。
这样,算是喜欢吗?